电话挂断后,房间里重新被寂静填满,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
祁川墨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躺在黑暗中,许久都没有动弹。
周景逸那些平静的叙述,像一场无声的冷雨,浇灭了他之前所有的雀跃和躁动,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闷闷的疼痛感,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学到生病住院……”
这六个字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勾勒出一幅让他心脏揪紧的画面。
他无法想象,那个看起来清瘦却坚韧的周景逸,曾经被逼到那样的境地。
他父母那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和期望,像无形的枷锁,禁锢了他的天赋,剥夺了他的快乐,甚至……差点摧毁了他的健康。
祁川墨自己的生活固然充斥着被忽视的冰冷和用金钱堆砌的空虚,但至少,他没有被这样强硬地扭曲过意志,没有被这样彻底地否定过喜好。
他可以叛逆,可以挥霍,可以用各种出格的行为来宣泄不满,虽然那些方式幼稚且无效,但至少是一种反抗。
而周景逸呢?他似乎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在那对父母“为你好”的旗帜下,所有的挣扎和呐喊都被视为不懂事和不争气。
他只能沉默地接受,将自己真实的喜好和情感深深地埋藏起来,用一层坚硬的、冷漠的外壳包裹住内里那个可能早已千疮百孔的自我。
祁川墨忽然想起转学初期的周景逸,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空茫茫的,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那不是天生的冷漠,那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是经历了太多失望和压制后,彻底封闭内心的表现。
而他,祁川墨,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
划三八线,洒水,藏卷子,嘲讽,甚至毁掉他重新拿起的画纸……他用各种幼稚而恶劣的方式,不断地去挑衅、去试图打破那层外壳,却从未想过,那外壳之下,是怎样一片饱受摧残的荒芜。
一阵强烈的后悔和羞愧涌上心头,让他脸颊发烫。
他当时只觉得周景逸装模作样,看不起人,却不知道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自己的那些行为,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但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弥补、想要靠近、想要温暖的冲动,也随之涌现。
周景逸愿意在深夜接他的电话,愿意对他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是否意味着,他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那层坚冰般的外壳,是否也因为他这些日子笨拙的靠近,而裂开了一丝缝隙?
这个想法让祁川墨的心跳加速了几分。他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还能闻到周景逸家那股淡淡的、温暖的皂角清香。
他想做点什么。不是用言语去安慰,那些空洞的“别难过”、“都过去了”显得如此苍白。
他想用行动,用那种周景逸式的、沉默却切实的方式,去表达些什么。
第二天是周日。祁川墨一大早就醒了,几乎是睁着眼等到天色大亮。
他再次站在了周景逸家楼下。这一次,他没有买任何东西,只是两手空空地来了。
他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刻意的礼物,反而显得生分和见外。
开门的是周爷爷,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川墨来啦!快进来,吃早饭了没?正好,我们刚煮了粥。”
“吃过了,爷爷。”祁川墨撒了个小谎,他其实没什么胃口。
他走进客厅,看到周景逸正坐在小方桌前喝粥,面前放着一小碟榨菜。他穿着灰色的居家服,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比平时柔软,但也似乎更……沉寂一些。
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还是因为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看到祁川墨,周景逸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粥。
祁川墨的心微微一沉。周景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那平静的表面下,似乎笼罩着一层比平时更淡的阴影。
是因为昨晚的那通电话吗?他是不是后悔对自己说了那些?
周爷爷热情地给祁川墨也盛了一碗粥,招呼他坐下。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周爷爷偶尔的询问声。
祁川墨食不知味地喝着粥,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对面的周景逸。
他喝粥的动作很慢,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祁川墨的心揪得更紧了。他几乎可以肯定,周景逸昨晚没有睡好。
吃完饭,周景逸习惯性地起身收拾碗筷。祁川墨立刻也跟着站起来,抢着帮忙:“我来我来!”
周景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松开了手,转身拿起抹布擦桌子。
两人沉默地分工合作,很快就将餐桌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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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爷爷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学习吧,我出去溜达溜达,买点菜。”
爷爷离开后,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再次变得安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
周景逸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拿出了课本,似乎打算开始学习。
祁川墨磨磨蹭蹭地也坐了过去,拿出自己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偷偷观察着周景逸。他握着笔,目光落在书页上,但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那是他长期习惯的姿势,但祁川墨却觉得,那挺直的背影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孤单。
是因为想起了父母吗?想起了那些被剥夺的、关于画画的梦想?
祁川墨的心里像是有小猫在抓挠,坐立难安。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任何关于昨晚话题的提及,都可能是一种冒犯。任何安慰的言语,都可能显得轻浮。
他焦躁地转动着手里的笔,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景逸被声音惊动,转过头来看他。
祁川墨慌忙弯腰捡起笔,抬起头,正好对上周景逸的目光。那目光依旧是清冷的,带着一丝询问。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祁川墨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事先想好的、迂回的、试探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周景逸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黯淡,一种冲动驱使着他,让他几乎是未经思考地,抬起了手。
他的手抬起,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然后,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落在了周景逸的左边肩膀上。
手掌接触到对方单薄肩膀的瞬间,祁川墨感觉到周景逸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停跳了一拍,手掌下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温热,却带着清晰的骨骼轮廓。
他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搭着,动作生硬得像是在完成一个极其不熟练的任务。
他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温度在迅速升高,甚至有些烫人。
“都会好的。”
他干巴巴地重复着昨晚电话里说过的话,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周景逸的表情,“周景逸,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得毫无技巧,毫无感染力,甚至带着点傻气。
但这已经是他这个习惯了用吵闹和叛逆来掩饰内心的少年,所能做出的、最直接、最真诚的安慰了。
他没有说什么“我理解你”,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完全理解。
他没有说什么“你还有我”,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模糊不清。
他只能用这个生硬的、带着体温的动作,和这句苍白无力的话,来表达他此刻最真实的心情——他希望他好起来,他不希望他再沉浸在那些灰暗的过去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景逸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的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着头,看着祁川墨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祁川墨的心悬在半空,手心里沁出了细汗。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这个动作一定蠢透了。
他几乎想要立刻把手收回来,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他即将被后悔和尴尬淹没的时候,他感觉到,周景逸紧绷的肩膀,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下来。
那细微的变化,像是一颗投入静湖的小石子,在祁川墨的心里荡开了圈圈涟漪。
他没有推开他!他没有厌恶他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