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川墨看着那张写满清晰步骤的草稿纸，又看了看周景逸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有点暖，有点涩，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从那一天起，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诡异的默契。
祁川墨开始变本加厉地“不小心”带多零食。有时是一包进口的巧克力豆，有时是几盒包装精致的曲奇，他总是会用一种“老子买多了/不爱吃/赏你的”的别扭语气，扔一些到周景逸桌上。
起初，周景逸会看着那些东西，沉默几秒，然后推回去。但祁川墨会梗着脖子说：“不要就扔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几次之后，周景逸似乎放弃了抵抗。他会默默地收下，有时甚至会低不可闻地道一声“谢谢”。
虽然这声“谢谢”轻得像一阵风，却总能奇异地抚平祁川墨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甚至让他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一下。
而周景逸，则会在发现祁川墨对着某道数学或物理题抓耳挠腮、即将放弃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将自己写满详细步骤的草稿纸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位置。
他不会主动讲解，也不会催促，就那么放在那里，仿佛只是随手一放。
祁川墨起初还会嘴硬地装作没看见，但挣扎片刻后，总会“勉为其难”地拿过来“参考”一下。
这种无声的“互助”模式，在班级其他同学眼中，简直堪称奇观。
“喂，你看后排那两位，”有同学私下议论，“最近好像……不打架了？”
“何止不打架，我昨天还看到祁川墨给周景逸递了瓶饮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祁川墨转性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后排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祁川墨耳朵里，若是以前，他大概会不屑一顾，或者故意搞出点动静来证明自己“恶霸”地位不动摇。
但现在，他只是嗤笑一声，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反感。他甚至觉得，和周景逸这种“和平共处”的状态，似乎……也不赖。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的习惯和心防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彻底瓦解。
两人之间依旧很少主动交谈，偶尔的眼神碰撞，也大多迅速分开，带着点试探和不确定。
那条“三八线”的刻痕还在，像一个过去的印记，提醒着他们曾经的对立。但至少，他们不再试图将对方推得更远。
四月悄然而至，临海市进入了雨季。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细雨连绵，空气湿漉漉的，带着南方春天特有的、黏稠的凉意。
周景逸的左腿关节，在那场夺走他父母的车祸中受过伤，虽然恢复得不错，但每到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还是会隐隐作痛，走路时会比平时更慢，更小心一些。
这天下课，周景逸起身准备去厕所，动作比平时略显迟缓。
祁川墨正靠在椅背上玩手机，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景逸起身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似乎无意识地按了一下左腿外侧。
祁川墨玩游戏的手指顿住了。
他看着周景逸慢慢地向教室门口走去，路过前面一排桌椅时，有个同学把书包随意地放在了过道边上，占了些空间。周景逸需要稍微侧身才能过去。
就在周景逸快要走到那个书包旁边时，祁川墨突然像是被什么驱使着，猛地站起身，几步跨过去，在那个同学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有些粗鲁地一把将那个书包拎起来，塞回它主人的怀里，然后黑着脸说：
“东西别乱放，挡道了！”
那同学被他吓了一跳，喏喏地不敢说话。
周景逸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祁川墨。
祁川墨做完这一切，也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他不敢看周景逸的眼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丢下一句“看什么看！”
然后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手机，假装专注地玩了起来，只有微微发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周景逸站在原地，看着祁川墨那一系列突兀又别扭的举动，再看看那个被清理干净的过道，心中了然。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向教室外走去。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唇角似乎极其微小地、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变化，短暂得如同幻觉。
但落在一直用眼角余光偷偷注意着他的祁川墨眼里，却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教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但最后一排的那张课桌上，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这绵绵的春雨中，悄然融化，萌发出无人知晓的、温暖的嫩芽。临海的四月，是被雨水浸泡着的。
天空仿佛一块吸饱了水的厚重灰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吝啬地不肯透出一丝阳光。雨时大时小，却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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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旁的香樟树被洗刷得油绿发亮，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植物和水汽混合的、清冷又略带腥甜的气息。
这种天气，对于周景逸而言，并不友好。左腿关节处那陈旧性的伤痛，像一枚埋藏在身体里的、精准的湿度计，随着空气湿度的增加，开始隐隐作痛，钝刀子割肉般，并不剧烈，却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他走路的姿势比平时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落得轻而稳，尽量避免给伤处增加负担。这使得他本就沉默的身影，在蒙蒙雨雾中，更添了几分易碎感。
祁川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周景逸。
看他微微蹙着眉低头演算时的专注，看他纤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他因为腿不适而略显迟缓的步伐，看他安静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雨帘时，那双清澈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类似于迷茫或怀念的情绪。
这种感觉很陌生。以前，他看周景逸，是带着挑剔和敌意的，像审视一个闯入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试图找出对方所有的缺点和不堪。
而现在，那种敌意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明确意识的关注，甚至……是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
课间时分，教室里比平时更喧闹一些，大家都被困在室内，无处可去。
几个男生在过道上追逐打闹，不小心撞歪了桌椅，一个篮球从桌肚里滚出来，骨碌碌地停在了过道中央。
周景逸正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去讲台前找老师问一个问题。
他看了一眼那个挡在路中间的篮球，又看了看自己不太灵便的腿，脚步顿了顿，似乎在计算着如何绕过去更省力。
就在他准备小心翼翼地抬脚时，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