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逐渐渗透进临海市的每一个角落,教室窗户上时常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高二上学期的时光,在不经意间已溜走大半。
周景逸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因为低温而微微泛红。
他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难度的电磁学综合题凝神思索,草稿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公式和演算过程,但最终的答案依旧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若隐若现,难以触及。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是他沉浸于难题时特有的专注表情,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隔绝开来。
祁川墨破天荒地没有在物理课上睡觉,或者说,他试图保持清醒。
黑板上老师画的电路图和写的公式对他来说如同天书,他努力地睁着眼睛,但眼神涣散,显然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耐烦地转了转指尖的笔,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引来前排几个同学回头张望。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弯腰捡起笔,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周景逸。
周景逸似乎完全没受到干扰,依旧保持着那个思考的姿势,只有笔尖偶尔在草稿纸上轻轻点动。
祁川墨看着他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还有那仿佛化不开的沉静侧脸,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看不顺眼,也不是后来故意找茬时的快意,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像是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不疼,却无法忽视。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鬼使神差地走进书店,在那排他从来不会涉足的教学辅导区前徘徊了许久,最后在店员的推荐下,买了这本据说口碑极好的《物理难题解析》。
当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本书或许……周景逸会用得上。
下课铃响,物理老师布置完作业离开教室。
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桌椅移动的声音、同学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周景逸似乎松了口气,轻轻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准备收拾东西去图书馆。
祁川墨看着他的动作,心脏莫名跳快了一拍。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从书包里抽出那本崭新的、连塑料封膜都还没拆的《物理难题解析》,动作幅度很大地“啪”一声扔在了周景逸摊开的物理课本上。
书脊撞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景逸的动作顿住了,有些诧异地抬起眼帘,看向那本突然出现的、与自己朴素的课本格格不入的精装书籍,然后又看向祁川墨,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祁川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都被这清澈的目光看了个透。
他立刻竖起全身的刺,用一种近乎凶巴巴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声音因为刻意拔高而显得有些尖锐:
“看什么看!买重了,懒得退!给你了!”
他说完,立刻扭过头,假装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枝桠,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干嘛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周景逸这种学霸,怎么会需要他买的参考书?他肯定会在心里嘲笑自己吧?
周围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好奇的目光。祁川墨更加烦躁,恨不得立刻把书抢回来。
周景逸沉默着,没有立刻去碰那本书。他的目光在祁川墨故作镇定的侧脸和那本崭新的书上停留了几秒。
书的封面设计简洁专业,一看就是正版且价格不菲。
买重了?这种针对竞赛难度的专项解析书,并不在常规教辅之列,祁川墨怎么会“买重”?
他并不笨,相反,他有着超乎年龄的敏锐和洞察力。
从家长会后祁川墨态度的微妙转变,到后来偶尔“不小心”多带的早餐,再到暴雨那天爷爷借伞后他别别扭扭的还伞和道谢……周景逸能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堵冰墙,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至少,在祁川墨那边是这样。
他看不懂祁川墨,这个人像一团矛盾的综合体,时而恶劣得像个小霸王,时而又会流露出这种笨拙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关心?
是的,关心。尽管披着一层别扭又强硬的外壳。
周景逸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书封。
他没有拆穿祁川墨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轻轻地将书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动作小心,仿佛怕弄皱了书角。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依旧梗着脖子望着窗外的祁川墨,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对方耳中。
“谢谢。”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祁川墨心湖,漾开了一圈涟漪。
祁川墨猛地转回头,似乎没料到会得到道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一下自己“不耐烦”的形象,
比如“都说了是买重了”、“不用谢,反正也是垃圾”之类的话,但对上周景逸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些话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最终只是更加烦躁地“哼”了一声,胡乱地把桌上的书本塞进书包,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走了!”他丢下这两个字,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教室。
周景逸看着他那略显仓促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教室门口,才收回目光。
他重新拿出那本《物理难题解析》,拆开塑料膜,崭新的纸张气息扑面而来。
他翻开书页,里面是清晰的知识点梳理和典型的难题解析,正是他目前所需要的。
指尖抚过印刷精美的铅字,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合上书,将其妥善地放进书包夹层。
心中那片沉寂已久的冰原,似乎有一角,被这笨拙的善意,熨帖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书。
与此同时,教室的另一角。
池少虞正趴在何华的桌边,唉声叹气。“何大学霸,行行好,这道函数题我真的看不懂了,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他把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推到何华面前,脸上写满了“绝望”。
何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放下手中正在看的英文原版医学杂志,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眼神里并没有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