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物理课，讲的是电磁学中一个相对复杂的难点——带电粒子在复合场中的运动。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各种轨迹图，公式写满了一整面黑板。
“……所以，这里的关键是受力分析！重力、电场力、洛伦兹力，一个都不能漏！
然后根据初始条件和边界约束，建立运动方程……”老师的声音洪亮，试图将知识的脉络清晰地灌输进每个学生的大脑。
大部分同学都听得聚精会神，尤其是像何华这样的学霸，眼神始终跟随着老师的思路，偶尔还会在笔记本上补充一两笔。
周景逸也听得很认真。他坐姿端正，目光专注地落在黑板上，手中的笔不时在草稿纸上记录下关键步骤和公式。
但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遇到老师讲解的某个关键转换点时，他会在草稿纸的角落进行更细致的演算，笔尖移动的速度时快时慢，显示出他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试图彻底理解和消化这个难点。
祁川墨破天荒地没有睡觉，也没有玩手机。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眼睛看着黑板，但眼神却是放空的，带着一种纯粹的茫然。
老师讲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那些力啊、场啊、轨迹啊，就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让他完全理不清头绪。
他看着黑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形，只觉得头晕眼花，仿佛在看天书。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周景逸。只见对方微低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碎发柔软地贴服着。
他正在草稿纸上演算，字迹工整，步骤清晰，即使是最复杂的公式，在他笔下也显得条理分明。
那专注的侧脸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里，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他的嘴唇微微抿着，显示出一种认真的执拗。
祁川墨看着看着，心里那种烦躁感又升腾起来。这次不是针对周景逸，而是针对他自己，针对这该死的、让他一筹莫展的物理题。
为什么同样是人，同样坐在这里听课，差距就这么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本来就有些乱的小揪揪弄得更散，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的挫败。
下课铃响了。物理老师布置了几道相关的课后练习题，宣布下课。
同学们如同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瞬间从紧张的学习状态中松懈下来，教室里顿时充满了挪动桌椅、收拾书本、交谈说笑的声音。
周景逸没有立刻动。他依旧坐在座位上，看着老师留下的练习题，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尝试解题，但写到某一步时，笔尖顿住了。
他似乎被卡住了，反复看着题目给出的条件和自己列出的公式，陷入了沉思。
阳光照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那点困扰让他平时过于沉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的人气。
祁川墨看着他那副样子，原本想立刻起身离开的脚步，不知怎么就滞住了。
他看着周景逸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再看看他草稿纸上那工整却卡壳的演算过程，一种极其别扭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他猛地弯腰，从自己那个塞得乱七八糟的书包里，胡乱地掏了几下，摸出一本崭新的、甚至还带着塑封味道的《高中物理难题解析与拓展》。
这本书是他家那个恨不得把他所有时间都塞满辅导资料的妈，硬塞进他书包里的，他连翻都没翻过。
祁川墨拿着那本书，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像是扔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有些粗鲁地、带着点赌气似的，“啪”地一下扔到了周景逸摊开的习题集旁边。
周景逸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从沉思中回过神，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向祁川墨，又看了看桌上那本崭新的书。
祁川墨被他那清澈却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一样。
他立刻别开脸，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用一种极其生硬、甚至可以说是恶声恶气的语气说道：“买、买重了！放着也是占地方，给你了！”
他说完，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耳根也有些发烫。
他暗自咒骂了自己一句，觉得自己简直是莫名其妙。一本破书而已，给就给了，干嘛搞得这么别扭？
周景逸愣住了。他看着桌上那本明显是刚拆封、连塑封都还没完全撕干净的书，又看了看祁川墨那副强装镇定、实则连脖子都微微泛红的侧脸，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祁川墨……送他书？
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直处于冰点吗？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吗？虽然最近因为爷爷的缘故，那种尖锐的对峙似乎缓和了那么一点点，但也远远没到可以互赠物品的地步。
而且，这本书……《高中物理难题解析与拓展》，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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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卡壳的那道题，这本书里很可能就有详细的讲解。这巧合得让他几乎要怀疑祁川墨是不是偷看了他的草稿纸。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祁川墨不是那样的人。他或许恶劣，或许幼稚，但那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他不屑于做。
那么，是真的买重了？还是……一种笨拙的、拐弯抹角的……帮助？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周景逸自己压了下去。
不可能。祁川墨怎么会想要帮助他？他不给自己找麻烦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周景逸沉默着，没有去碰那本书。他的目光落在书崭新的封面上，又移到祁川墨因为别扭而紧绷的侧脸线条上，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困惑。
接受吗？好像显得自己很需要他的施舍。不接受吗？又似乎辜负了……辜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看着祁川墨那副明明做了件（可能）是好事，却摆出一副像是被人欠了几百万的臭脸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种情绪很陌生，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祁川墨等了几秒，没听到周景逸的回应，也没听到他拿书的声音，心里的不耐烦和那点隐秘的期待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更大的烦躁。
他猛地转回头，瞪着周景逸，语气更加暴躁：“看什么看？说了是买重的！不要就扔了！占地方！”
他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前排还没走的几个同学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周景逸被他吼得微微一怔。他看着祁川墨那双因为恼怒而显得格外亮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惯有的桀骜不驯，似乎还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围的视线让周景逸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垂下眼帘，避开祁川墨的目光，又沉默了几秒钟。
教室里喧闹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外，他只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最终，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本崭新书籍光滑的封面，微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他轻轻地将书拿过来，放在自己那叠教材的最上面，然后，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拂过，却仿佛用尽了他很大的力气。
说完，他便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文具，掩饰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和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他从来没有对祁川墨说过“谢谢”，这感觉太奇怪了。
祁川墨听到了那声细若蚊蚋的“谢谢”，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竟然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欣喜？
“哼。”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用来掩饰内心翻涌的异样情绪。
他转回头，不再看周景逸，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却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他看着那只麻雀，忽然觉得，今天天气……好像也没那么差。
周景逸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祁川墨的侧影，对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弧度，虽然极小，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了。他低下头，看着手边那本崭新的《物理难题解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书的边缘。
这本书，像是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虽然小，却真切地激起了一圈涟漪，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维持的、死水般的平静。
他不懂祁川墨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或许是一时兴起。
但无论如何，这本意外得来的书，和他那句别扭的“谢谢”，都像是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在他和祁川墨之间那堵厚厚的冰墙上，又凿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的课桌上，一本崭新，一本旧损，并排放在一起，竟也有了一种奇异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