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例行班会课。
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这群正处于人生最关键十字路口的学生们，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稚嫩、或迷茫、或坚定的脸。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却也多了一丝郑重的意味。
“同学们，高二下学期已经开始了。这意味着什么，我想大家都清楚。”
李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教室的每个角落，
“距离高考，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一年零几个月的时间。
时间不等人，是时候认真思考一下你们的将来了。”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字：“目标”。
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笃笃”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今天这节班会课，我们不讲课，也不考试。”
李老师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我们就来聊聊这个——目标。
你们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心仪的大学和专业是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也希望大家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写一写。”
她让课代表下发了一种特制的彩色卡片纸。
“把你们的想法，写在卡片上。可以写具体的目标，比如某所大学，某个专业；也可以写抽象的愿望，比如‘自由’、‘快乐’；甚至可以写你现在感到的迷茫和困惑。
没有对错，只是给你们自己一个梳理和交代的机会。写完后，可以自己保存，也可以选择贴在教室后面的‘梦想墙’上，互相激励。”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人跃跃欲试，有人面露难色，有人则是一脸无所谓。
卡片传到祁川墨这里，他看也没看，随手团了团，就想塞进桌肚里。
对他来说，这种形式主义的“畅想未来”无聊透顶。
未来？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混完高中，然后或许被家里塞进某个国外的野鸡大学，继续混日子罢了。
目标？他的人生目标大概就是“混吃等死”，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气死他那个眼里只有生意和脸面的爹”。
但就在他要把纸团扔进去的前一秒，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的周景逸。
周景逸正拿着那张空白的卡片，低头看着，久久没有动笔。他的手指捏着卡片的边缘，因为用力，指尖有些发白。
阳光从他侧面的窗户照进来，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迷雾笼罩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困住了他自己。
祁川墨准备扔纸团的动作顿住了。他忽然有点好奇，这个整天只知道埋头学习、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的家伙，会写下什么样的“目标”？
是“考上清华北大”？还是“成为年级第一”？除了这些，他还会想些什么？
这种好奇来得突兀，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量。
祁川墨悻悻地松开了手，那个被揉皱的纸团掉落在桌面上。
他伸出两根手指，有些别扭地将卡片展平，然后拿起笔，却不是写字，而是开始在卡片边缘画起了他那标志性的、带着尖锐线条的涂鸦。
讲台上，李老师还在鼓励大家：“不要觉得现在思考这些太早，也不要害怕目标太高远。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重要的是，你要开始为你自己的未来负责……”
何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他接过卡片，便拿出钢笔，在那片纯白的中央，工整而清晰地写下了“协和医学院”五个字。
他的目标明确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从踏入高中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坚定地悬挂在那里，指引着他所有的努力和方向。
写完后，他仔细地将卡片放在桌角，继续演算面前的一道物理竞赛题，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坐在他斜后方的池少虞，探过头看到了何华卡片上的字，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拿起自己的卡片，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北京电影学院”，然后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滑稽的摄像机图案。
写完后，他似乎觉得不太满意，又用笔在那行字下面划了两道波浪线，像是在加强语气，又像是某种孩子气的强调。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尤其是对他这种文化课成绩一直徘徊在中下游的人来说，更是难如登天。但他就是想试试，想去那个光影交错的世界闯一闯。
他把写好的卡片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引来何华回头看了一眼。
池少虞对着何华眨了眨眼，何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周围渐渐响起了同学们低低的讨论声。
“我想学计算机，去杭城那边看看。”
“我爸妈想让我学金融，但我觉得好无聊啊。”
“我想当老师，像李老师这样的。”
“我……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能考上个一本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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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声音，有的充满憧憬，有的带着现实的考量，有的则透露出深深的迷茫。
周景逸置身于这片细碎的声浪中，却感觉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手中的卡片依旧是一片空白。
目标？未来？
这两个词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
曾经，在他更小的时候，在爷爷身边，在那些没有被功利和期望填满的日子里，他的未来是五彩斑斓的。
他的目标是用画笔记录下他看到的一切美好——爷爷慈祥的笑容，乡下老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夏日夜晚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还有那片无边无际的、金灿灿的向日葵田。
画纸是他的世界，色彩是他的语言。
可是后来，父母把他接到了身边。他们为他规划的未来，是一条笔直、狭窄、却在他们看来无比正确的“康庄大道”。
考上最好的高中，然后进入顶尖的大学，学习最有“钱途”的专业，比如金融，比如计算机。成为一名体面的、成功的、足以光耀门楣的“精英”。
“画画？那能当饭吃吗？”
“艺术家？十个里面有九个饿死！”
“景逸，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听我们的没错。”
“看看你这次月考的成绩！数学才考了年级第十？你把画画的时间用来多做几道题，早就冲进前五了！”
那些话语，如同冰冷的枷锁，一层层地缠绕住他，将他从那个色彩明丽的世界里硬生生地拖拽出来，关进了一个只有分数和排名的苍白牢笼。
他挣扎过，抗议过，但换来的只是父母更严厉的斥责和失望的眼神。
渐渐地，他不再反抗了。他收起了画具，封存了梦想，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符合父母期望的“好学生”——沉默，努力，成绩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