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自行车,她不禁想起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祁川墨家。
那将是与周家截然不同的景象。根据档案地址,那是位于临海市着名别墅区的一栋豪宅。
骑了二十多分钟,穿过大半个城市,周围的景观从市井烟火变成了静谧奢华。
整齐的梧桐大道,设计别致的独栋别墅,间隔很远,确保着每家每户的私密性。
李老师按照地址找到一栋欧式风格的别墅前,高大的铁艺门紧闭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喷泉雕像。
她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制服,像是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来开了门。
“您好,我是祁川墨的班主任李老师,约了来家访。”李老师表明身份。
保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身让她进来:“先生太太还没回来,您先在客厅坐一下吧。”
李老师跟着保姆走进别墅。内部装修极尽奢华,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昂贵的欧式家具,墙上挂着抽象的油画。
一切都精致、昂贵,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缺少人气。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道,而不是食物的烟火气。
保姆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昂贵的玻璃茶几上,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李老师独自坐在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她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听到门外有汽车引擎声,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进来的是祁川墨的父亲祁宏远,穿着一身笔挺的高定西装,身材微胖,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疲惫。
他身后跟着一位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女士,是祁川墨的母亲赵曼。
她手里拿着最新款的名牌包,眉头微蹙,似乎对被迫回家接待老师有些不满。
“李老师是吧?不好意思,刚开完一个会,路上有点堵车。”
祁宏远走上前,伸出手与李老师握了握,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赵曼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没关系,祁先生,祁太太,打扰你们了。”李老师站起身。
“坐,坐。”祁宏远示意李老师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赵曼坐在他旁边,姿态优雅地交叠着双腿。
“李老师,是不是川墨又在学校惹什么麻烦了?”
祁宏远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不耐烦。
李老师斟酌着措辞:“祁川墨同学……性格比较活泼,很有自己的想法。
在学习上,如果能再多投入一些精力,潜力是很大的。”
赵曼轻笑了一声,带着点不以为然:“李老师,您不用说得这么委婉。
我们家川墨什么样子,我们清楚。他从小就被他爷爷奶奶惯坏了,性子野,不爱学习。
我们工作忙,也没太多时间管他。
只要他不惹出什么大乱子,安安稳稳把高中读完,到时候送他出国镀层金就行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商品。
李老师心里有些发沉。她试图沟通:“祁川墨同学其实很聪明,这次月考成绩比起刚开学还是有进步的。
如果能得到家长更多的关注和鼓励……”
“鼓励?”祁宏远打断她,语气带着些嘲讽,
“怎么鼓励?给他买最新款的游戏机?还是给他卡里多打点钱?
李老师,你不了解情况,这孩子就是被物质条件惯坏了,不懂得珍惜!
我们辛辛苦苦做生意,给他创造这么好的条件,他不领情就算了,还整天跟我们对着干!”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压抑的怒火。
李老师沉默了一下。
她明白,在这种家庭环境下,祁川墨那些叛逆行为的根源是什么。
父母用物质堆砌,却吝于给予情感上的关注和理解。
他们似乎认为,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就尽到了父母的责任。
“祁先生,祁太太,我认为青春期孩子的教育,不仅仅是提供物质保障。”
李老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他们更需要的是情感上的支持和引导。
祁川墨同学表面上看起来不在乎,但内心可能……”
“李老师,”
赵曼再次打断她,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这些大道理我们都懂。
但是现实是,我们很忙,公司里几百号人等着吃饭,不可能像普通家庭那样天天围着孩子转。
他的事,您就跟我们家的保姆或者司机沟通吧,他们会处理的。
或者,您直接联系他小婶,就是你们年级的孙主任,她也方便管教。”
这话几乎是把“不想管”和“推卸责任”写在了脸上。
李老师感到一阵无力。她知道,这次的沟通很难再有实质性的进展。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穿着宽松卫衣、头发凌乱的祁川墨趿拉着拖鞋走了下来,看样子是刚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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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客厅里的李老师和父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那种惯有的、满不在乎的嘲讽表情。
“哟,开家庭审判大会呢?”他斜倚在楼梯扶手上,语气懒洋洋的。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见到老师也不知道问好!”祁宏远立刻板起脸训斥。
祁川墨嗤笑一声,没理会父亲,目光转向李老师,带着点挑衅:
“李老师,我家怎么样?够大吧?
可惜就是冷了点,没人气儿,比不上某些人的小窝暖和,是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带着明显的刺。
李老师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祁宏远已经勃然大怒:
“你胡说八道什么!滚回你房间去!”
祁川墨脸上的讥诮更浓了,他耸耸肩,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声重重地踏在楼梯上,表达着他的不满和抗拒。
“站住!”祁宏远吼道。
祁川墨脚步停都没停。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祁宏远气得脸色发青,转而对着赵曼发火。
赵曼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冰冷:“还不是你爸妈惯的!跟我发什么火!”
一场原本就不顺畅的家访,在这样一场家庭争吵的序幕中彻底失去了意义。
李老师看着这对互相指责的父母,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楼梯口,心里充满了对祁川墨的复杂情绪。
有无奈,有气愤,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悲哀。
她站起身:“祁先生,祁太太,既然你们还有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关于祁川墨同学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以后在学校,我会多关注他的。”
祁宏远勉强压下火气,对李老师点了点头:“麻烦李老师了。这孩子……唉,你就多费心吧。”
赵曼则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
李老师离开了那栋冰冷华丽的别墅。
走在寒风凛冽的别墅区道路上,她脑海里交替浮现出周家那间温暖狭小、充满烟火气的客厅,和祁家那奢华宽敞、却冰冷得像样品间的豪宅。
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
周景逸在伤痛中沉默地背负着一切,用优异的成绩回报着爷爷深沉的爱;
而祁川墨,则在被物质填满却又情感匮乏的环境里,用一身尖刺对抗着全世界的漠视。
这一刻,她似乎对这两个坐在最后一排、看似水火不容的少年,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那不仅仅是性格的冲突,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和情感世界的碰撞。
而这场碰撞,才刚刚开始。
回到那个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空旷别墅房间,祁川墨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柔软得过分的床垫里。
楼下隐约传来的父母争吵声已经消失了,他们大概又各自去忙了,或者干脆离开了这个名为“家”的空壳。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下楼时瞥见的一幕——李老师坐在那里,和他那对永远高高在上的父母。
还有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关于“小窝”的话。
他知道李老师刚从周景逸家过来。那个沉默寡言、穿着旧校服、却总是一脸平静的转学生。
那个有着慈祥爷爷,会给他热包子、会因为他画的小向日葵而眼神微动的家伙。
那个家……他只在外面看过一眼,老旧,不起眼。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赌气般说出“比不上某些人的小窝暖和”时,心里涌起的并不是得意,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是的,羡慕。
羡慕那种即使狭小,即使清贫,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温暖。那种有热汤,有关切,有等待的温暖。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驱散这种陌生而恼人的情绪。
冰冷和空寂,如同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无声地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