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代表将上周月考的卷子发了下来,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鸿遍野和零星的庆幸声。
周景逸拿到自己的卷子,鲜红的“148”分写在右上角,扣掉的两分是一道步骤分的疏忽。
他仔细地将错题标注在错题本上,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祁川墨的卷子是同桌帮他拿的,一个醒目的、用红笔狠狠划出的“65”分,像一道耻辱的烙印,刺眼地摊在桌面上。
他看也没看,直接伸手将卷子揉成一团,动作粗暴,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随手就塞进了桌肚最深处,仿佛那样就能将这份失败彻底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趴回桌上,用后脑勺对着周景逸,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周景逸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卷子应该展平好好分析错因”,或者“下次认真听讲就能进步”,但这些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他知道,任何来自他的、看似“好意”的言语,在此时的祁川墨听来,都只会是讽刺和炫耀。
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停留在冰点以下,那次短暂的、因为爷爷而产生的微妙缓和,似乎并没能真正融化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下午最后一节,依旧是化学实验课,内容是粗盐的提纯。
相比于上次需要精密操作的滴定,这次的实验显得粗放了许多,涉及到加热蒸发等步骤。
实验室里比上次更显嘈杂。蒸发皿、玻璃棒、酒精灯、三角架……各种器械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周景逸和何华依旧一组,两人分工明确,何华负责溶解和过滤,周景逸负责搭建装置和后续的加热蒸发。
他们的操作台依旧井然有序,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实验手册进行。
祁川墨这次没有被安排进任何小组,李老师似乎默认了他的“独立”状态,只是在他独自占据的实验台上也放了一份器材。
祁川墨对此不置可否,他斜靠在实验台边,看着周围忙碌的人群,眼神里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漠然和……不易察觉的无聊。
他随手摆弄着桌上的酒精灯,拨弄着开关,看着那跳动的蓝色火焰,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昨晚通宵游戏的片段,或许是某个新出的游戏皮肤,又或许,只是纯粹的发呆。
周景逸正在小心地点燃自己组里的酒精灯,准备开始加热蒸发皿中的滤液。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蒸发皿的底部,发出轻微的、持续的燃烧声。
他专注地观察着皿中液体的变化,看着水分逐渐蒸发,白色的盐晶开始慢慢析出。
就在这时,隔壁王磊小组似乎因为争抢操作权发生了小小的争执,一个男生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祁川墨的实验台。
台面一震,祁川墨正在心不在焉把玩着的、那盏没有盖帽的酒精灯猛地一晃,里面盛放的无水乙醇溅出了几滴,正好落在祁川墨撑着桌面的左手手背上!
“嘶——”一股尖锐的、灼热的刺痛感瞬间传来,祁川墨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了手。
手背上被溅到的地方迅速红了一小片,火辣辣地疼。
他皱紧眉头,看着手背上那片刺眼的红,下意识就想用嘴去吹,或者用另一只手去揉搓。
“别动!”一个清冷急促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祁川墨一愣,抬头,只见周景逸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们组的实验台,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周景逸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些许紧张和……不容置疑的严肃。
周景逸一把抓住祁川墨想要去碰触伤处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决。
他的手指微凉,触碰到祁川墨因为疼痛而有些发热的皮肤,让祁川墨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抓得更紧。
“酒精挥发会带走热量,暂时感觉不到,乱动会扩大伤处。”
周景逸语速比平时稍快,但依旧清晰冷静。他迅速扫视了一下祁川墨的手背,判断着伤势,“面积不大,应该只是轻微烫伤,需要立刻用冷水冲洗。”
说着,他不等祁川墨反应,就拉着他的手腕,几乎是半强制地将他带到了实验室角落的水池边。
他拧开水龙头,调到合适的冷水流量,然后将祁川墨受伤的手背按到了汩汩流出的冷水下。
“嗤……”冰凉的水流冲刷在灼热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感,祁川墨忍不住又吸了口气,但那股难以忍受的灼痛感确实在冷水的持续冲洗下,逐渐变得麻木,然后缓和了下来。
他低着头,看着周景逸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周景逸的手指很白,指节分明,因为用力,指甲边缘泛着淡淡的粉色。他的掌心并不柔软,甚至带着一些握笔留下的薄茧,触感清晰而真实。
祁川墨还能感受到周景逸靠近时,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纸张笔墨的干净气息。
周景逸就站在他旁边,微微侧着身,专注地看着水流冲刷的位置,另一只手还虚虚地扶在祁川墨的手腕上方,防止他乱动。
他的侧脸线条清晰,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从这个角度,祁川墨能清楚地看到他耳边细小的绒毛和绷紧的下颌线。
实验室里其他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和两人之间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祁川墨看着周景逸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对自己伤处的关注,心里那股因为疼痛和丢脸而升起的烦躁怒火,奇异地、一点点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点别扭,有点惊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不用你管”,或者“死不了”,但话到了嘴边,看着周景逸那副全然专注、仿佛在处理什么重大课题般的认真神情,又莫名地咽了回去。
他只是沉默着,任由周景逸抓着他的手,任由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他手背上那片刺眼的红。
周围的同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王磊那个撞到桌子的男生更是满脸忐忑,想过来道歉又不敢。
何华也停下了手中的操作,看向这边,他的目光在周景逸和祁川墨交握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平静无波,随即又低下头,继续过滤着他的粗盐溶液,仿佛这只是实验课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池少虞也看到了,他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被何华用眼神制止后,才耸耸肩,继续去折腾他们组那快要烧干的蒸发皿。
冷水持续冲洗了将近十分钟。周景逸这才关掉水龙头,仔细看了看祁川墨的手背。
红肿没有扩大,颜色也似乎浅了一些。他松开一直抓着祁川墨手腕的手,从自己校服口袋里——他总是习惯在口袋里放一包纸巾——掏出一张干净柔软的纸巾,小心地、轻轻地将祁川墨手背上的水珠蘸干。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纸巾柔软的触感拂过烫伤的皮肤,带着一点点痒,还有周景逸指尖残留的微凉温度。
祁川墨看着周景逸低垂着眼睑,专注地为自己擦拭手背的样子,看着他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可能是因为疼痛,也可能……不是。
“暂时不要碰任何东西,避免摩擦。”
周景逸做完这一切,抬起眼,看向祁川墨,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但仔细听,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回去可以涂点烫伤膏。”
他说完,不再看祁川墨,转身走回自己的实验台,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他顺手为之,不值一提。
他重新拿起玻璃棒,开始搅拌蒸发皿中即将析出全部晶体的盐溶液,侧影安静而挺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祁川墨还站在原地,左手手背上那片皮肤还残留着冷水带来的凉意和纸巾擦拭过的柔软触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不怎么疼了的手背,又抬头看看周景逸那副若无其事、重新投入实验的背影,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浓了。
这家伙……到底是冷漠,还是……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正好看到何华拿着一支小小的、绿色的烫伤膏走了过来,递到他面前。
“给,新的。”何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祁川墨愣了一下,看着那支烫伤膏,又看看何华,别扭地接了过来,低声道:“……谢了。”
何华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祁川墨捏着那支微凉的烫伤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周景逸。
周景逸正和何华低声交流着实验现象,侧脸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冲过来抓住他手腕、强行给他冲冷水的人,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实验室里,酒精灯还在燃烧,蒸发皿冒着白色的水汽,化学试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但祁川墨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的。
他低头,拧开了那支烫伤膏的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