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是高二(1)班许多人的噩梦,尤其是当讲台上站着的是以严谨和不苟言笑着称的“陈阎王”陈老师时。
他讲课语速极快,逻辑严密,板书密密麻麻,稍一走神就可能跟不上节奏,而一旦被他发现注意力不集中,后果往往十分“惨烈”。
此刻,陈老师正在讲解一道复杂的函数与导数综合应用题,步骤繁复,需要极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和空间想象力。
大部分同学都埋着头,紧盯着黑板或自己的笔记,生怕漏掉一个关键步骤。
教室里只有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和陈老师沉稳而快速的讲解声。
周景逸坐在最后一排,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紧随陈老师的板书。
他的笔记本上,字迹工整清晰,条理分明,不仅记录了核心步骤,还在旁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易错点和思路延伸。
对他来说,数学是严谨的秩序,是可以通过努力和规律掌握的领域,是他在混乱生活中能够抓住的、为数不多的确定性的东西之一。
他沉浸在这种抽丝剥茧的逻辑世界里,暂时忘记了外界的纷扰。
而他的同桌祁川墨,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课本摊开在桌上,却一页也未翻动。
黑板上的公式和图形在他眼里如同天书,陈老师的声音更像是催眠曲。
他打了个哈欠,眼神涣散地飘向窗外,看着操场上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与教室里这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学术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他讨厌数学,讨厌这种被强行塞入脑中的、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知识。
他的人生信条是及时行乐,是遵循自己的心意,而不是被这些冰冷的数字和符号束缚。
“所以,这里我们需要构建一个辅助函数,利用其单调性来证明这个不等式……”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犀利的目光扫过全班,“都听懂了吗?”
底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底气不足的“听懂了”。
陈老师显然不太满意,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定格在了后排那个明显在神游天外的身影上。
“祁川墨。”
低沉而富有压迫感的声音响起,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同学,包括一直低着头的何华,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最后一排。
祁川墨一个激灵,从窗外收回视线,有些茫然地站了起来。
他根本没听到刚才的问题。
陈老师用教鞭点了点黑板上刚刚写完的一个步骤:
“你来说说,这一步,为什么要引入这个辅助函数?它的作用是什么?”
祁川墨看着黑板上那一串如同鬼画符般的表达式,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这种被当众审视的感觉让他极其不爽,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却又无处发泄。
他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回答:“不知道。”
陈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不知道?我刚刚才讲过!上课在想什么?心思飞到哪儿去了?”
祁川墨抿紧了嘴唇,倔强地沉默着,用沉默来表达他的不满和反抗。
教室里的气氛更加凝滞了。大家都知道,“陈阎王”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态度。
陈老师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强压着火气他不再看祁川墨,目光转向了祁川墨旁边那个始终保持着良好坐姿的身影。
“周景逸。”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周景逸闻言,平静地放下笔,站起身。
他甚至没有多看祁川墨一眼,目光直接落在黑板上,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开口:
通过求导分析φ(x)的单调性,找到其最小值点,并证明最小值大于零,从而得出结论。
这一步的作用是化繁为简,将复杂的两个函数比较问题,转化为研究一个函数性质的问题。”
他的阐述条理清晰,逻辑严谨,不仅回答了“是什么”,还解释了“为什么”,甚至点明了方法论上的意义。
陈老师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点了点头:
“很好,坐下。都听明白了吗?就要像周景逸同学这样,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周景逸依言坐下,重新拿起笔,准备记录接下来的内容,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段精彩的回答只是随手为之,并未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而站在他旁边的祁川墨,还僵硬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多余的背景板。
陈老师仿佛才想起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
“你也坐下吧!好好听听别人是怎么学的!”
祁川墨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木质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他并不嫉妒周景逸能回答出问题,他甚至不屑于去弄懂那些玩意儿。
他愤怒的是周景逸那种完全无视他的态度,以及这种对比之下,自己被衬托得如此不堪的局面。
周景逸的优秀,像一面镜子,赤裸裸地照出了他的“不学无术”。
而周景逸对此的漠然,更让他觉得自己的愤怒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憋闷得厉害。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显摆什么。”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课堂上,足以让身旁的人听清。
周景逸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
但他没有转头,没有回应,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祁川墨一丝一毫。
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注意力更加集中到黑板上,仿佛身边那个散发着怒气的人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比任何反驳和争吵都更让祁川墨难以忍受。
它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你的一切挑衅,你的一切情绪,在我这里,毫无价值,不值一提。
祁川墨猛地踹了一脚自己的桌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周围有几个同学被吓了一跳,偷偷回头看他。
陈老师也投来警告的一瞥。
周景逸却依旧置若罔闻,仿佛那声巨响只是窗外偶然传来的杂音。
他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隔绝了所有噪音的孤岛,专注于自己的世界。
祁川墨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那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周景逸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条“三八线”,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一边是秩序、理性、被认可的“正确”;另一边是混乱、感性、被批判的“叛逆”。
而周景逸,正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沉默和无视,牢牢地守卫着他那边的疆域,将他的一切,都排斥在外。
这堂课剩下的时间,对祁川墨来说变得格外漫长。
他不再看窗外,也不再捣乱,只是阴沉着脸,盯着周景逸那个方向,心里翻腾着各种复杂的、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
挫败,恼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隔绝在外的孤独感。
下课铃终于响起,陈老师刚说完“下课”,祁川墨就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看也没看周景逸一眼,径直冲出了教室,背影充满了暴躁和逃离的意味。
周景逸则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笔记和文具,将桌面恢复整洁,然后才站起身。
他走到教室门口时,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掠过祁川墨空荡荡的座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随即湮灭在他一贯的平静之下。
他抬步离开,走向下一个课堂,将刚才那场短暂的风波,连同祁川墨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