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的交锋，在刘建业心里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裂痕。
回到部委大楼顶层的办公室，他没有开灯，独自静坐在黑暗中。窗外的城市灯火，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轮廓。
赵振国那句“短视和怯懦”，像一根针，反复扎着他的神经。
军方的蛮横，技术元老的公然站队，还有陈默那个年轻人平静却疏离的眼神，这一切点燃了他久违的怒火。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路线问题。
这是对他刘建业，对他穷尽半生心血建立的工业秩序的公然挑战！
他靠的是什么？
从底层技术员爬到今天，靠的是严谨到苛刻的规划，是周密到无死角的流程。
是体系的力量。
是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绝对安全、绝对可控！
他毕生的追求，是把国家工业这台机器，打造成一架分秒不差的精密钟表。可陈默，就是从钟表里弹出来的一根野蛮弹簧，不属于任何齿轮。它的每一次乱跳，都可能让整架钟表彻底散架。
不受控制的天才，就是秩序的癌症。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固化成型。
赵振国想把陈默当成最锋利的矛，那他刘建业，就必须为这把矛配上一个鞘。一个由他掌控的鞘。
凌晨两点。
他拨通了几个加密电话。
半小时后，他的几名心腹，掌管着工业安全、财务审计、法规政策等核心部门的司局级干部，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他办公室里。
凝重的气氛瞬间驱散了他们所有的睡意。
“部长，这么晚，出大事了？”工业安全司的负责人压低了声音问。
刘建业没有回答。
他转身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砖块般厚重的档案，扔在会议桌上。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不亚于一声枪响。
档案封面上，血红的字体标注着标题：《关键技术失控内部案例汇编》。
“都看看。”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深夜更冷。
几人传阅文件，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但这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有人下意识扶了扶眼镜，有人后背感到黏腻的冷汗。
有的是被境外资本渗透，国之重器一夜间成了别人的嫁衣。
有的是创始人带核心数据叛逃，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还有的是内控混乱，核心团队被整个挖走，产业链直接断裂。
每一桩、每一件，都曾是国家的创伤与耻辱。
“精诚科技，现在就在这个名单的边缘。”刘建业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技术来源不明，创始人陈默背景成谜，崛起速度完全违背了科学和工业规律。”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不能再等了！等到它真的失控，赵振国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们在座的，谁都担不起！”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将军他们是战士，信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我们是管家！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把篱笆扎在院子里面！”
一位干部喉头滚动了一下，迟疑着开口：“可是部长，精诚科技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现在就动它，舆论和赵将军那边恐怕……”
“舆论？”刘建业嘴角勾起一道冷笑，“查清风险的压力，和坐看国家添一道新伤疤的耻辱，哪个更重？”
他话锋一转：“至于赵振国，我的目的并非与他为敌，而是帮他排雷。”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市。
“我决定，立即成立联合调查组，对精诚科技进行彻底的安全与合规风险排查。”
他转过身，一字一顿地吐出行动代号：“净化。”
“净化”二字，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滞。
“调查组由我亲自授权，绕过所有常规程序，直接向我一人汇报。”刘建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最得力的副手，法规政策司副司长李伟的身上。
李伟，四十出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斯文儒雅。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刘建业手中最锋利、最冷酷的一把刀。
“李伟，你来担任组长。”
“是，部长！”李伟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记住你们的任务。”
“查财务，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我要你们查出经不起审计的账。”
“查供应链，他们被全球断供，怎么从石头里炼出金子的？这里面有没有灰色交易，有没有违规的物资来源？”
“查人！特别是陈默！他的第一桶金是哪来的，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有没有可疑的海外联系！”
“我要一份带‘把柄’的报告。”
他停顿了一下，死死盯着李伟的眼睛。
“我再说一遍，我不要法律证据。我要的是‘把柄’——是能让陈默和挺他的人，都老实坐回谈判桌的筹码。”
“明白吗？”
“明白！”
李伟的呼吸微微一促，镜片下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从鸡蛋里挑骨头，把一张白纸染成黑色的工作。
刘建业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决断。
“你们的目的，不是要扳倒陈默或毁掉精诚科技，而是要规范他，让他明白天才也必须在规则里运行。这项技术，必须也只能掌握在国家最稳妥、最可控的手中。”
“现在就去。”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行动方案。”
“是！”
一群人领命而去，脚步匆匆，消失在深夜的走廊里。
办公室再次恢复了黑暗与寂静。
刘建业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赵振国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一场风暴，在所难免。
但他不在乎。
为了维护他心中的秩序，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雷霆已经出鞘。
调查组的效率惊人。
不到三小时，一支由财务、安全、技术、法务等各领域专家组成的二十人团队便集结完毕。
这支队伍不像调查组，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被派来执行一场解剖。
他们的首个目标，并非灯火通明、备受瞩目的精诚科技新园区，而是一切神话的起点：那座早已被遗忘在城市角落的破败厂房。
李伟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他看来，越是宏伟的神殿，其地基之下，埋葬的秘密就越多。
而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挖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