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外壳传来寒意。
他没有再犹豫，拇指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呼叫按钮。
没有铃声，没有等待音。
电话在被按下的瞬间即被接通，仿佛另一端的人，永远在等待。
一个沉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每个字都带着钢铁与命令的质感。
“陈默。”
不是疑问，是陈述。
陈默喉结滚动，咽下干涩，他第一次用沙哑的语气，承认自己的溃败。
“将军，商业层面的博弈，我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并不代表意外，更像是在为一场预演的落幕，画上句点。
赵振国将军的下一句话，却完全超出了陈默的预想。
“我们预料到了。”
将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藏着出鞘般的锋利。
“资本的绞杀，从来都不只用资本。他们用了你看不到的刀。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至少，你把他们所有的刀都逼了出来，让我们看清楚了他们的路数。”
一瞬间，陈默懂了。
从一开始，自己和精诚科技，就是被放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一枚用来试探敌人深浅、火力、乃至底线的“过河卒”。
“现在，轮到我们出牌了。”
“我需要物资。”陈默切入正题，“‘紫星’光刻胶的所有前体物料，被全球性断供。我所有的备用渠道，都被定点清除了。”
“我给不了你那些化学前体。”
赵振国的回答干脆而直接，让陈默刚刚燃起的心，又坠了下去。
“但是，”将军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另一条路。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启动代号‘长城’的国家战略物资储备计划。”
赵振国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元素。”
“注意，我说的是‘元素’，不是‘材料’。”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滞。
“将军，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们能给你的，不是你需要的成品化合物，而是矿石。”
将军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最原始的氟石、锂辉石、磷灰石、高岭土……”
“你需要什么元素，我们就从相应的矿山里给你挖出来，用专列送到你的厂区门口。”
“但是，从矿石到高纯度单质，再到你需要的复杂有机化合物，提纯、萃取、合成……这中间所有的工艺流程，需要你自己走通。”
陈默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这番话狠狠地冲击着。
“这……这相当于让我们从零开始，重建小半个现代化学工业体系。”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百倍。
“对。”赵振国肯定了他的说法，“这比你造光刻机本身，难上十倍。但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一条完全独立自主，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卡住脖子的路。”
“当然，这个选择是有代价的。”
将军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一旦启动‘长城’计划，精诚科技就不再完全是你陈默的公司。它将被正式纳入国家最高级别的战略序列。你所有的技术成果，都将优先服务于国家安全。”
“你，陈默，将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和相应的责任。”
“这条路，没有退路，没有回头箭。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将关系到这个国家的未来。”
电话两端，陷入了深海般的沉默。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无声地奔涌。
可在此刻的陈默耳中，那些喧嚣都已远去，只剩下历史车轮转向时，那巨大而沉重的吱嘎声。
他曾经只想安逸地赚点钱，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潇洒一点。
但命运的洪流，却一步步将他推到了这个波澜壮阔又凶险万分的三岔路口。
一边是跪着死。
一边是站着，去走一条看起来根本不可能走通的路。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接受。”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砸出了一个清晰的坑。
说出这三个字后，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上脊梁，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但同时，那份夹杂着毁灭与重生的豪情，也从胸膛最深处喷薄而出。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前无所惧！
“好！”
赵振国似乎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声音里满是欣赏。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陈默，‘长城’计划不只是一句口号，听好我们的部署。”
“第一批物资，十万吨各类原矿，三天后会通过军用专列运抵。但这只是开始。”
“我们知道，你不能凭空变出整套工业体系。所以，我们调派了一批国字头冶炼企业的退休老师傅，他们会带着几十年的经验去现场做技术指导。国内相关领域的顶尖院士也已经组成顾问团，随时为你们提供理论支持。部分非核心但关键的通用设备，国资工厂会不计成本优先为你们生产。”
“会有一位姓龙的政委过去跟你对接，他会负责处理好除了技术以外的一切问题，确保这些支援全部到位。”
“陈默，记住。”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你背后，站着整个国家。”
电话挂断。
陈默在黑暗中静坐了足足一分钟，然后，他猛地站起身。
“啪”地一声，他按下了办公室的电灯开关。
刺目的光芒瞬间驱散黑暗，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他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
他看向沙发上依旧失魂落魄的王磊，和一旁满脸担忧的夏晚晴，嘴角咧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有种将一切踏平的疯狂与决绝。
“别哭了，老王。”
陈默的声音洪亮，震得人心头发颤。
“哭丧解决不了问题。去，召集所有部门主管以上的人，还有各个项目的核心工程师，十分钟后，到一号会议室开会！”
王磊被他这剧烈的转变搞蒙了，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
“开……开会？我们还有什么会可开？宣布破产吗？”
“破产？”
陈默哈哈大笑，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不，是宣布战争！”
“一场真正的战争！”
十分钟后，精诚科技最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公司的核心骨干。
气氛压抑得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他们都已知道，公司赖以为生的供应链，被一夜之间彻底斩断。
陈默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目光如电，扫过台下众人一张张颓丧的脸。
他没有说任何安抚的话，而是直接将最残酷的现实砸在每个人脸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没错，我们所有的物料供应商，都被切断了。敌人想让我们跪地求饶，然后像收垃圾一样，用废铁价买走我们的一切。”
台下一片死寂，许多人绝望地垂下了头颅。
“他们以为，斩草除根，就能让我们完蛋。”
陈默的声音如惊雷在会议室炸响！
“他们错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买不到，我们就自己造！”
“没有原料，我们就自己炼！”
这声咆哮，让台下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们的敌人，送了我们一份大礼！一份十万吨重的，来自全国各大矿山的大礼包！三天后就会运到！”
“王磊！”陈默的目光锁定在目瞪口呆的王磊身上，下达了第一个指令，“去！把东区那个废弃了几十年的冶炼车间给我清出来！我要它在三天之内，能通电，能通水！”
“张超！”他又看向化学团队的负责人，“把你的博士们都给我叫上！别再抱着那些理论公式了！接下来，我们要上真刀真枪的化学课！怎么从氟石里给我提出纯度五个九的氟化氢，怎么从锂辉石里萃取出电池级的碳酸锂！我要你们三天之内，拿出十种以上基础化工原料的实验室级别制备方案！”
“还有你们！”
他的手指扫过在座的所有工程师。
“设计图纸，改造设备！我们需要球磨机、需要回转窑、需要电解槽！钱不够，我来想办法！设备买不到，就拿现有的改！改不了，就自己画图纸，让兵工厂给我们造！”
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陈默这一连串疯狂的指令砸得晕头转向。
从高精尖的芯片制造，一下子跳跃到最原始、最“土”的矿石冶炼？
这认知上的跨度，仿佛让他们从一艘星际战舰，瞬间被扔进了中世纪的铁匠铺。
这是疯了！
老板一定是彻底疯了！
然而，看着讲台上那个双眼放光、状若疯魔的年轻人，所有人本已死寂的心，竟不受控制地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是啊，这很疯狂。
这听起来根本不可能。
但跟着这个老板，他们经历过的“不可能”，还少吗？
王磊愣了足足半分钟。
他看着台上的陈默，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然后，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但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他抹了一把脸，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豁出命去的狠劲。
“好……”
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吼了一声。
然后，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也为了响应那份疯狂的召唤，他对着所有人，咆哮了出来。
“艹！老子就陪你疯到底！”
“炼石头就炼石头！”
“不就是从挖矿开始吗？老子当年也是从工地上拎着水泥桶干出来的！谁怕谁啊！”
一句话，点燃了全场。
绝望到极致之后，剩下的，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悍勇。
“干！”
“没错！跟他们干了！”
“不就是炼石头吗！老子化学竞赛拿过奖！”
会议室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而狂热的战斗意志。
夏晚晴站在会议室的角落，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陈默，看着那一张张重新焕发生机的脸，眼眶湿润了。
她知道，至暗时刻已经过去。
一场前所未有的、从石头开始的科技长征，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