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他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整个人被黑暗的阴影吞噬，唯有电脑屏幕的冷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轮廓。
他没有打游戏。
屏幕上，是一张结构异常复杂的网络拓扑图，密密麻麻的代号和连接线，指向全球各个角落。
每一个闪烁的节点，都代表着一个游离于正常商业体系之外的灰色渠道。
这是他真正的计划。
从决定自研光刻机的那天起，陈默就预演了今天的局面。他依据4系统解锁的零星情报，结合自己对国际资本逻辑的判断，提前数月编织了这张暗网。
网里有东欧背景深厚的军火贩子转行的技术掮客。
有南美能把航母零件拆开走私的商业奇才。
有东南亚只要给钱，连卫星都能给你攒出来的地下工厂主。
甚至，还有几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由某些国家情报部门暗中扶持，用来干脏活的“白手套”公司。
这张网，是他为精诚科技准备的最后一条生命线。
然而现在，这条生命线，正在全球各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寸一寸地精准剪断。
他刚刚结束了与代号乌鸦的东欧掮客的加密通话。
“抱歉，东方之星。”电话那头的斯拉夫口音，透着一种罕见的惊惶，“我的仓库被封了，税务、金融、反恐，三个部门的突击队像从地里钻出来一样。他们对我所有的货单了如指掌，精准得像是我们内部的演习。我被卖了。”
通话切断。
陈默面无表情地敲击键盘，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日文新闻窗口。
标题刺眼《神户港某化工仓库深夜失火，警方初步判断为极道组织火并》。
陈默的眼神，温度骤降。
那个仓库，是他通过日本山口组搭上的线，秘密囤放高纯度化学试剂的地方。
紧接着，一封来自南美的加密邮件跳出，内容只有一行单词错乱的句子：
“……伏击……货没了……是军队的人……忘了我们。”
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不再是重锤，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铁钳，在他的每一根神经上，缓慢而稳定地拧紧一圈。
税务稽查。
意外火灾。
黑帮仇杀。
军队伏击。
金融、暴力、情报……对方动用的，是国家机器对付恐怖组织才会使用的立体战争手段。
一场毫无底线的绞杀。
最让陈默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对方打击的精准度。他隐藏最深的几个备用渠道，几乎在同一时间段内，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这只说明一个问题。
敌人不仅预判了他的预判，甚至可能早已渗透、或者说掌控了他这张引以为傲的暗网。
他以为自己站在第三层博弈。
却没料到，敌人根本不在棋盘上，而是站在第五层的高空，用上帝视角俯瞰着他所有挣扎的小动作。
系统能给他划时代的技术。
能给他颠覆性的算法。
但它给不了他一支能横扫南美的私人武装，也变不出一个能对抗华尔街金融霸权的全球银行。
领先时代的技术，在绝对的、立体的、不讲规则的暴力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夏晚晴端着一杯热咖啡走了进来，她没有开灯打扰他，只是将咖啡放在桌角，然后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王磊也跟了进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走到办公桌前，将那部屏幕碎成蛛网的手机放在桌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陈默那张隐藏在黑暗中，森然到可怕的脸。
答案不言而喻。
“全完了，对不对？”
王磊的声音开始发抖，那最后一丝侥幸的火星，终于被冰冷的绝望潮水彻底淹没。
办公室内，死一样的寂静。
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风景，与这间被黑暗和绝望笼罩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这是精诚科技自创立以来，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以往，无论面对怎样的绝境，被资本围剿，被舆论抹黑，甚至是被贴身暗杀，陈默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是支撑着整个公司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可现在，这根神针，似乎也显露出了摇晃的迹象。
王磊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看着陈默，看着这个一手创造了所有奇迹的年轻人，嘴唇翕动了数次，最终，用一种近乎梦呓的、他自己都鄙夷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背叛的话。
“陈默……”
“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谈谈？百亿美金……哪怕再低点，也比现在这样，被直接宣判死刑……要好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他不敢去看陈默的眼睛，深深低下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
这是投降。
是把所有人的心血、梦想、还有这个国家的期待，打包卖给敌人。
但是，他真的……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了。
一旁的夏晚晴身体猛地一僵，想开口呵斥，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她理解王磊的绝望，因为她自己此刻也感到阵阵眩晕，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裹了她。
陈默没有发怒，也没有斥责。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久到王磊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被这片死寂捏爆了。
终于。
陈默缓缓地从阴影中抬起头，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他的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熬干了心血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他看着王磊，声音很轻，却像一枚钉子，精准地钉进了王磊的灵魂里。
“老王，你看过公司的营业执照吗？”
王磊愣住了，完全跟不上陈默的思路。
“上面写着，精诚前沿科技有限公司。”
陈默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它是一家公司，是一个企业。但从我们接下国家第一笔订单开始，它就不再仅仅是一家公司了。”
“他要的，是把我们这颗刚刚在龙国土壤里萌芽的种子，在它长成能为这个国家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之前，连根挖走。”
“要么，移植到他家的后花园里，当作战利品炫耀。”
“要么，直接扔进焚化炉，烧成灰烬。”
陈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你说的那个提议，那份百亿美金的估值，它不是一份合同，老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宣告。
“那是我们的墓志铭。”
“上面会刻着：这里埋葬着一家极具潜力的龙国公司，它本有机会改变世界科技版图，但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它选择了跪下。”
“然后，它死了。”
轰！
王磊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猛地抬起头，撞上陈默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
羞愧、悔恨、不甘、痛苦……无数种情绪在他脸上疯狂交织，最终，化作两行滚烫的眼泪，从这个四十多岁，饱经风霜的男人眼角，决堤而出。
“噗通”一声，他脱力般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抱住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夏晚晴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看着陈默决绝的侧脸，这个平日里仿佛无所不能，近似于神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了他身为凡人，所背负的沉重与决然。
办公室再度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味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肃杀。
不知过了多久。
陈默移动鼠标，关掉了屏幕上那张已经分崩离析，变得毫无意义的暗网拓扑图。
黑暗，彻底笼罩了整个房间。
在这片死寂中，他摸索着，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从未用过的、红色外壳的加密电话。
它的机身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按键，只有一个醒目的、独立的圆形呼叫按钮。
这是赵振国将军当初留给他的。
是最后的，也是他最不希望动用的联络方式。
按下它，意味着商业层面的所有挣扎，宣告彻底失败。
按下它，意味着将精诚科技的命运，从此与这个国家的命运，进行最深层次的捆绑，再无退路。
陈默的手指，悬停在那个红色的按钮之上。
迟迟没有落下。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名为命运的重量。
它重逾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