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陈默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的空气被瞬间抽干。
王磊和一众工程师被定在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与挣扎。
屏幕上原子凭空蒸发的画面，正将他们数十年建立的科学认知与工程经验，敲击得粉碎。
那不是模拟动画。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有足够的算力，这套算法就能将屏幕上的神迹，复刻到现实。
一步跨到他们前面，让他们来看不懂，让他们来研究我们……
这句话，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鸣。
王磊缓缓低下头。
他看着手中那份被汗水浸湿、攥得发皱的duv方案。
这份耗费了他和团队无数心血的成果，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一个孩童在追赶超音速战机。
“陈总……”
王磊的嘴唇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身旁，那位之前老泪纵横的白发总工，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被身边的人一把扶住。
他的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喃喃：“创世……这是在创世……”
“我不同意！”
一个尖锐的声音，撕裂了这片死寂。
是负责精密机械的副总工程师，李振。
他是王磊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也是duv方案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陈总，我承认您的演示是革命性的！是划时代的！”
“但是，工程不是理论！”
李振的脸涨得通红，手臂在空中用力挥舞。
“从理论到产品，中间隔着一条鸿沟！一条由无数细节、无数失败、无数资金堆砌出来的鸿沟！”
“我们的团队，设备，经验，全都是围绕现有技术体系建立的！”
“您现在要我们凭空去造一个闻所未闻的东西，这和让一群最好的马车工匠去造喷气式飞机有什么区别？”
“第一步该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图纸呢？工艺流程呢？需要什么材料？什么设备？”
“一片空白！”
“百亿的投资，赵将军的军令状，就拿来给我们这样从零开始试错吗？”
“这不叫魄力，这叫豪赌！拿国运在赌！”
李振的话，像一盆冰水。
刚刚被点燃的幻想火焰，瞬间熄灭。
团队里立刻响起了附和声。
“李工说得对，风险太大了，我们承担不起。”
“duv虽然慢，但我们知道每一步该怎么走。这个飞秒激光……路在哪？”
“陈总，再给我们一点时间，duv方案我们还能再优化……”
刚刚凝聚的士气，瞬间瓦解。
怀疑和恐惧重新占据了人心。
他们是工程师，不是神话的信徒。
陈默静静看着他们。
他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不耐烦，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他没有解释。
他只是走到王磊面前，弯腰，将那张飘落在地的duv图纸捡了起来，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他拿起另一张白纸和笔，背对众人，走向白板。
笔尖在白板上飞快地划过。
那不是代码，也不是物理公式。
那是一份清单。
《飞秒激光无掩模直写光刻原型机项目，第一阶段物料与设备需求》。
“主激光源：钛蓝宝石飞秒激光器，中心波长800n，脉冲宽度＜30fs，单脉冲能量＞10j。”
“光束整形系统：衍射光学元件组、空间光调制器、变形镜。”
“超精密定位系统：基于多维空间坐标校准算法的复合平台，气浮导轨，压电陶瓷促动器阵列。”
“真空晶圆腔室：分子泵组，真空度优于10-7 pa。”
他写得极快。
清单一条条罗列出来，从核心部件到辅助系统，从硬件名称到关键参数，详尽，精确。
仿佛那台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未来机器，此刻正被他一层层拆解开来。
会议室再次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白板上不断增加的条目。
那些质疑的工程师们，脸上的激动和潮红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困惑与惊骇的苍白。
他们发现，清单上的每一个名词，他们都认识。
但将它们以这种方式组合，并且提出如此极限的参数要求，已经超出了他们最疯狂的想象。
这份清单的逻辑严密到令人发指。
每一个子系统都完美服务于飞秒激光直写这个最终目的。
彼此间的接口和匹配要求，清晰得如同教科书里的标准答案。
这根本不是凭空的构想。
这是一份成熟得可怕的工程蓝图！
当陈默写下最后一项“控制软件底层架构：基于实时反馈的原子级能量投放自适应算法”时，他停下笔，转过身。
“李工。”
他看着已经完全僵住的李振。
“现在，你知道第一步该做什么了吗？”
李振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份清单上的东西，一部分，国内有，想办法调来。另一部分，国内没有，想办法造出来。”
陈默的语气很平静，像在安排一次周末的野餐。
“王工，你和齐上校对接，负责所有土建和外部设备的采购。”
“李工，你负责所有精密机械部分的设计和制造。”
“其他人，根据自己的专业，认领任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眼神沉静，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志。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消化这份清单，拿出你们各自负责部分的可行性方案和时间表。”
“三天后，在这里，我要看到结果。”
“三天？！”
一个年轻工程师失声叫了出来。
“陈总，光是清单上那个压电陶瓷促动器阵列，我们光论证就需要一个月！”
陈默看了他一眼。
“那就把一个月的工作，在三天内做完。”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留下一屋子失魂落魄的工程师。
和一整面白板的天书。
王磊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缓缓走到白板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字迹。
喉结剧烈地滚动。
最终，他猛然转身，看着自己的团队，眼中的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都他妈别愣着了！”
他咆哮道，声音嘶哑，却炸开了满室的沉寂。
“要么，现在滚蛋！”
“要么，就给老子干活！”
李振看着白板，又看看王磊，他狠狠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他走到陈默坐过的位置，拿起桌上那份几乎被遗忘的duv方案。
沉默地。
图纸被撕成了两半。
几分钟后，三名工程师默默收拾好东西，走出了会议室。
他们选择了离开。
剩下的人没有说话。
他们围拢到白板前，掏出笔记本，开始飞快抄录上面的内容。
办公室的门，被夏晚晴轻轻关上。
走廊里，她看着陈默的背影，轻声问：“少了三个人，有影响吗？”
“没影响。”陈默头也不回，“道不同，不相为谋。留下来的，才是我们需要的。”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陈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嘴角扯出一个有些疲惫的弧度，“担心他们做不出来？还是担心我疯了？”
夏晚晴没有回答。
“晚晴，你知道战争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陈默问。
“情报？后勤？士气？”
“是信心。”
陈默的声音很轻。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必输的时候，你必须第一个相信自己能赢。并且，要让你的敌人也这么觉得。”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
落地窗外，是纽约的璀璨夜景。
他的私人助理站在一旁。
“史密斯先生，最新情报。精诚科技内部发生了剧烈的人事变动，三名核心项目的副总工程师在今天下午集体辞职。”
“原因是他们的ceo，陈默，否决了成熟的duv技术方案。”
亚当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了兴致：“哦？那他选择了什么？”
“他选择了一个……被称为飞秒激光无掩模直写的技术路线。”
助理的语气透着古怪。
“并且，他要求他的团队在三天内，拿出原型机的可行性方案。”
几秒后。
他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低笑。
笑声越来越大，引得邻桌的客人纷纷侧目。
“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亚当摇着头，端起红酒杯。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惊人的底牌，原来是打算用幻想来对抗现实。”
他抿了一口产自罗曼尼康帝的红酒，眼神中满是戏谑。
“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评估报告怎么说？”
“结论是，理论可行。”助理回答，“但在工程上，至少五十年内绝无可能实现。报告里用的词是……上帝的领域。”
“很好，科学站在我们这边。”亚当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一个自大的东方小子，选择了一条最快的自杀路线。”
“他以为自己在创造神话，实际上，他只是在为我们节省子弹。”
他放下酒杯，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华尔街。
“通知法务部。”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优雅。
“可以开始草拟全资收购的法律文件了。”
助理躬身问道：“那么，估值方面……”
“就按他们那块地，加上厂房里那些废铜烂铁的市价来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