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枭最后的记忆,是漫天劫雷。
紫黑色的天罚之雷撕裂苍穹,将魔域九重山劈成焦土。他站在断魂崖顶,墨色长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指尖萦绕的血色魔元已黯淡如残烛。
百丈之外,云不期执剑而立。
那柄名为“不争”的长剑通体澄澈如秋水,剑尖垂地,却让整个魔域的天地法则都在颤抖。修真界第一剑尊,果然名不虚传。
“墨枭,收手吧。”云不期的声音穿过雷暴传来,平静得令人发指,“这场仗打了三百年,够了。”
墨枭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崖壁碎石簌簌滚落:“云不期!你以为你是谁?天道吗?本座的路,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他双手结印,周身魔气冲天而起,化作九条黑龙盘旋长啸。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万魔吞天诀第九重,以燃烧神魂为代价,可斩渡劫期修士!
云不期终于动了。
他抬起剑,动作慢得像是在拂去衣上尘埃。剑锋轻描淡写地划过虚空。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墨枭看到一道光。
比雷霆更亮,比星辰更冷。那光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清明。他的万魔吞天诀在这道光面前,脆弱得像孩童的戏法。
然后,雷落下了。
但不是云不期的剑光,而是真正的天劫之雷——一道墨枭从未见过的、混沌色的巨雷,粗如山岳,自九天垂落,精准地劈在他与云不期之间!
“这是——”云不期罕见的惊愕声传来。
墨枭最后的意识,是混沌。无穷无尽的混沌,将他吞噬、绞碎、重组……
---
痛。
不是肉身被撕裂的痛,而是某种更细微、更恼人的痛楚。像是……骨骼在收缩?筋脉在重新编织?
墨枭艰难地睁开眼。
视野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柔和的暖黄色光晕。他试图调动魔元,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不,不是空,而是有一种极其微弱、与他本源魔气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缓缓流淌。
灵气?
他怎么会拥有如此稀薄的灵气?
“笑笑?笑笑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惊喜。
墨枭猛地扭头——或者说,他试图扭头。脖颈僵硬得厉害,身体完全不听从使唤。
一张脸凑近了。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乌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她穿着淡紫色的罗裙,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气。
月清影。云不期的道侣。
墨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会认识这个女人?不,他不是认识,是知道——作为宿敌,他调查过云不期的一切,包括这个与他琴瑟和鸣的妻子。
可她为什么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是不是做噩梦了?”月清影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娘亲在呢,不怕。”
娘、娘亲?!
墨枭浑身僵硬。他想开口说话,发出的却是——
“呜……娘……”
软糯的、带着哭腔的童音。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一双小小的、肉乎乎的手。短小的胳膊腿,裹在绣着云纹的红色小袄里。他试着动手指,那五根短短的小指头笨拙地弯曲了一下。
墨枭,魔域之主,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万魔至尊,此刻正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雕花木床上,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不超过五岁的女童。
饶是他活了近千年,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此刻大脑也一片空白。
“醒了就好。”月清影将他抱起来,动作熟练地拍着他的背,“你爹去处理宗门事务了,晚些就回。饿不饿?厨房温着灵米粥,娘去给你端。”
墨枭——不,现在该叫云笑笑了——任由月清影抱着,大脑飞速运转。
夺舍?不对,这具身体没有原主神魂被吞噬的痕迹。转世?可他的记忆完整,神魂本质未变。更像是……他的神魂被强行塞进了这具身体里。
那最后的混沌天雷……
“来,张嘴。”月清影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递到嘴边。
云笑笑下意识张嘴吞下。灵米熬得烂熟,带着淡淡的甜香和灵气,流入腹中暖洋洋的。她(他?算了,暂且用“她”吧)机械地咀嚼着,眼睛却死死盯着房间的陈设。
精致的雕花木窗,挂着淡青色纱帘。墙边立着博古架,上面摆的不是法器法宝,而是木雕的小动物、彩绘的泥人、还有几本画册。地上铺着柔软的兽皮毯,角落里堆着布偶和积木。
这是一个孩子的房间。
一个被宠爱着的、正道教修士孩子的房间。
荒诞感如潮水般涌来。她曾执掌魔域,麾下百万魔众,挥手间可令山河变色。如今却坐在一个女人的怀里,被一勺勺喂粥。
“真乖。”月清影笑着擦擦她的嘴角,“今天这么安静?是不是还难受?”
云笑笑摇摇头。她需要观察,需要收集信息。
月清影抱着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要不要看看窗外?你最喜欢的那只云雀今天又来了,在树上筑巢呢。”
云笑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窗外是个雅致的庭院,青石板路,假山流水,几株灵植郁郁葱葱。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和缭绕的云雾——这里应该是某个宗门内部。
“清影,笑笑醒了吗?”门外传来另一个声音。
低沉、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云笑笑的身体瞬间绷紧。
门被推开。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清俊,眉目间有种水墨画般的疏淡之气。长发用简单的玉冠束起,腰悬长剑——剑鞘古朴,没有繁复纹饰,只刻着“不争”二字。
云不期。
比她记忆中年轻,气息也更加圆融内敛。曾经他们交手时,云不期的剑气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而现在,他就站在那里,却像一座山,一片海,深不可测。
“爹爹!”月清影抱着云笑笑迎上去,“刚醒,喝了半碗粥。”
云不期的目光落在云笑笑身上。
那目光平静、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但云笑笑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是刻在神魂深处的警惕,面对宿敌的本能反应。
她强迫自己放松,学着孩童的样子,怯怯地叫了一声:“爹……爹……”
声音还是那样软糯。
云不期伸出手,不是去摸她的头,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
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手腕流入她体内,不急不缓地探查着。
云笑笑浑身僵硬,但不敢反抗。她将自己的神魂紧紧蜷缩在识海最深处,模拟出孩童该有的混沌状态。那一缕属于墨枭的、曾搅动风云的魔魂,此刻像受惊的幼兽,躲在黑暗角落里瑟瑟发抖。
“没事了。”片刻后,云不期松开手,对月清影笑了笑,“就是受了些惊吓,灵力有些紊乱,调息几日便好。”
“那就好。”月清影松了口气,“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昏睡了一天一夜,可吓坏我了。”
云不期揉了揉云笑笑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许是前几日跟哥哥姐姐们玩得太疯,累着了。”
他的手指修长、温暖,触感真实得可怕。
云笑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她能感觉到,云不期的探查灵力在她体内流转时,有那么一瞬,似乎在她识海外围停顿了一下。
是错觉吗?
“破军他们呢?”月清影问。
“在演武场练剑。”云不期道,“说等妹妹醒了要来看她。”
“这群孩子。”月清影失笑,“那笑笑再休息会儿?晚些让哥哥姐姐们陪你玩。”
云笑笑点点头,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月清影将她放回床上,细心地盖好被子,又在她枕边放了个小巧的铃铛:“有事就摇铃,娘亲马上来。”
两人又叮嘱了几句,才关上门离开。
脚步声渐远。
云笑笑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她稳住身形,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试着调动那一丝微弱的灵气。
成功了。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灵气在指尖凝聚,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散去。
这就是她现在全部的力量。
她闭上眼,开始检查自己的状态。身体确实是五岁女童,根骨不错,是适合修道的“清灵体”,但修为约等于无。识海中,她自己的神魂虽然完整,却被一股混沌的力量包裹着,与这具身体的契合度只有六七成。
更麻烦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神魂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原主“云笑笑”的意识碎片。那不是完整的灵魂,更像是某种情感和记忆的烙印。
温暖。安全。爹爹。娘亲。哥哥。姐姐。
这些词汇带着柔软的触感,让她这个魔主感到一阵不适。
“荒谬。”她低声自语,声音仍是童音,“本座怎么会沦落至此……”
她需要情报。需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距离那场天雷过去了多久,云不期为什么会成为她的“父亲”,以及——她还能不能回到魔域。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
云笑笑爬到床边,费力地扒着窗沿往外看。庭院里,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少年正在练剑。他约莫十七八岁,剑眉星目,招式一板一眼,是正道剑修最标准的基础剑法。
云破军。云不期的长子。
她记得资料里说,云破军天赋极高,十八岁便筑基,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少年练得很认真,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也浑然不觉。突然,他剑势一转,从一记直刺改为斜撩——这本是寻常变化,但云笑笑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太慢了。
这一撩的角度也不对,应该再偏三寸,腕部发力方式也有问题。若是生死搏杀,这一剑的破绽足够敌人反击三次。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一剑的改良方案:将灵力提前半息灌注于剑锋,手腕微旋,剑路走弧线而非直线,最后那一撩的速度至少要快三成……
等等。
云笑笑愣住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在干什么?她可是魔主,怎么能去琢磨如何改进正道剑法?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五岁孩子,别说提剑,连剑都拿不动。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木雕花纹。那些花纹组成云纹图案,寓意“祥瑞”、“平安”。
平安?呵。
她闭上眼,开始制定计划。
第一,活下去。在这个看似温馨实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下去。云不期或许还没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但绝不可掉以轻心。
第二,恢复实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必须尽快拥有自保之力。
第三,收集情报。了解这个世界,寻找回去的方法——如果还有方法的话。
第四……
云笑笑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这个家,有点意思。
云不期,剑尊。月清影,阵法炼丹宗师。七个天赋各异的子女。
如果……如果她能掌控这股力量呢?不需要像前世那样搅动风云,但至少要保证自己在这个世界立于不败之地。
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影响一个修真世家?
她看向枕边的铃铛,又看向窗外练剑的云破军。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缓缓成形。
敲门声响起。
“笑笑?醒着吗?”是云破军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大哥能进来吗?”
云笑笑深吸一口气,换上孩童该有的表情和语气:“嗯……进来吧。”
门开了。云破军走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他手里端着一碟灵果:“娘说你醒了,我给你拿了些果子。甜的。”
云笑笑看着他,看着这个本该是她宿敌之子的少年。
然后,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伸出小手:“谢谢大哥。”
指尖触到灵果的瞬间,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计划的第五步:
把这个看似完美的正道之家,一点点,变成自己的棋子。
先从这位单纯善良的大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