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选择了最传统的作画方式。
她要了一张很大的水彩纸,把金黄的银杏叶在纸上摆出弯曲的弧线,像是风的轨迹;然后用细碎的红色枫叶点缀其间,像跳动的火焰;最后,她打开那个装着玻璃碎片的瓶子,小心地拈出几片,粘在画纸的角落。
但是她没有停下。
在材料的拼贴完成后,她拿起水彩笔,开始画背景。
不是简单的涂色,而是调出了从浅黄到橙红渐变的色调,一笔一笔,耐心地渲染。
苏慕言远远地看着。
他注意到星星作画时的神情。
微微皱着眉,嘴唇抿紧,眼睛专注地盯着画笔的尖端。
那种专注,不像是一个四岁半的孩子,更像一个沉浸在创作中的艺术家。
更让他惊讶的是星星对色彩的把握。
她似乎天生知道什么颜色应该放在哪里,知道如何让暖色调层层递进,知道留白的意义。
那张原本普通的画纸,在她的笔下逐渐变成了一幅层次丰富、充满动感的秋日的风景。
风卷起了落叶,光在碎片间舞蹈,一切都流动着,呼吸着。
不知不觉间,周围安静了下来。
其他孩子和家长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围过来看。
小鹿老师也站在一旁,眼中闪着惊艳的光。
“这孩子……”她轻声对苏慕言说,“对色彩和构图有着天生的敏感。你看她对渐变的处理,还有这个负空间的运用,这完全是无师自通。”
苏慕言没有说话。
他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骄傲,当然有;但是更多的是震撼,以及对这份天赋的责任感。
最后一笔落下,星星放下了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看她,顿时有一些害羞,下意识地往苏慕言身边靠了靠。
但是掌声已经响起来了。
先是小鹿老师,然后是其他的家长,最后连孩子们也跟着拍手了。
星星的小脸更红了,但是眼睛里的光,亮得惊人。
就在这片热烈的掌声中,苏慕言注意到,工坊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深灰色的休闲夹克,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台小巧的相机。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安静地观察着工坊里的一切。
确切地说,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星星的身上。
从星星完成画作、到被众人围观、到她害羞地躲到苏慕言身后。
男人的镜头始终跟随着她,偶尔也会转向苏慕言,捕捉他看星星时那种温柔而骄傲的眼神。
苏慕言发现了这个男人的行为,以为是哪个狗仔来偷拍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星星往身后护了护,同时给林森递了一个眼色。
林森会意,起身朝门口走去。
“先生,请问您是?”林森的语气礼貌但是带着职业性的警惕。
男人这才放下了相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冒昧了。我是陈树,《宝贝独立了》的总导演。”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双手递给了林森。
林森双手接过名片,快速扫了一眼,确认身份。
《宝贝独立了》是近几年口碑最好的亲子真人秀之一,以真实、温暖、注重孩子的成长而着称。
他听说过陈树的名字,业界公认的“有情怀的导演”。
“陈导怎么会在这里?”林森问,语气缓和了一些。
“说来也巧。”陈树推了推眼镜,“我们节目新一季正在筹备,今天来798看一个可能的拍摄场地。路过这里,被工坊的氛围吸引了,就进来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他的目光越过林森,投向被孩子们围住的星星,“那个小姑娘,和她哥哥。”
他的用词很谨慎:“她哥哥”,而不是“苏慕言”。
这显示了足够的尊重。
“看到了什么?”林森试探道。
“看到了故事。”陈树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您看,别的孩子作画时,家长要么在旁边指导,要么帮忙,要么干脆代劳。但是那对兄妹不一样,哥哥全程站在三米外,只是看着,眼神里有信任和鼓励。小姑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种专注、那种灵气……还有最后完成作品时,哥哥眼里那种纯粹的骄傲,不是‘我孩子真棒’的骄傲,而是‘看,这就是我妹妹’的骄傲。”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个画面,太动人了。”
林森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陈树的观察力极其的敏锐,而且准确地捕捉到了苏慕言和星星之间最珍贵的东西。
那种建立在尊重和信任基础上的亲情。
“陈导想说什么?”林森直截了当地问。
陈树看了看工坊里渐渐散开的人群,又看了看远处正低头听星星兴奋讲解画作的苏慕言,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我们新一季《宝贝独立了》,正在寻找一对有故事、有真情、能打动人的亲子搭档。我觉得,我可能找到了。”
十分钟后,工坊的露天休息区。
秋日的阳光透过爬满藤蔓的铁架,在地上投下了大片的光影。
苏慕言、林森和陈树坐在了一张原木长桌的旁边,星星在不远处的沙坑里玩,小鹿老师在旁边陪着。
“苏先生,我首先为刚才的冒昧拍摄道歉。”陈树诚恳地说,“实在是职业习惯,看到动人的画面就想记录下来。如果您介意,我可以当场删除。”
苏慕言摆了摆手:“陈导客气了,这个我不在意。陈导的节目我也看过,很温暖,不煽情,很受大众的喜欢。”
这是很高的评价。
陈树眼睛一亮:“能得到您的认可,是我的荣幸。”
“所以,”苏慕言切入了正题,“陈导今天偶遇我们,真的只是巧合吗?”
“百分之百的巧合。”陈树郑重道,“我以我二十年的职业声誉担保。事实上,在走进这个工坊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您今天会在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说实话,如果是刻意安排,我反而不敢上前了,那太像狗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