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被星星评价为“好吃”的失败南瓜蒸糕,像一剂微量的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苏慕言心头的一部分阴霾。他开始以一种近乎科研的态度,投入到“儿童辅食”这个新的研究中。
张奶奶成了他的远程技术顾问,林森采购来的各种婴幼儿食谱被他像分析乐谱一样仔细研读。厨房不再是他避之不及的灾难现场,而变成了一个充满可控变量的实验室。
虽然成果依旧时好时坏——有时是过于紧实的“鸡蛋饼岩石”,有时是水分过多的“蔬菜泥沼泽”——但星星似乎总能从他这些不尽人意的作品中,找到一点点值得肯定的地方,用她那声软糯的“好吃”,给予他继续尝试的动力。
这种笨拙却持续的努力,似乎也微妙地影响着星星。
她依旧会因为思念父母而默默流泪,依旧对陌生环境充满警惕,但看向苏慕言的眼神里,那份纯粹的恐惧在慢慢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依赖、好奇和一点点……属于孩子的小小挑剔?
在张奶奶多次温和的建议和林森的谨慎评估下,苏慕言终于同意,让星星去尝试半日制的幼儿园过渡班。
选择的是一家规模极小、隐私性极高、主打个性化陪伴教育的家庭式幼儿园,每次只接收寥寥几个孩子。
第一次送去时,星星依旧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抓着苏慕言的衣角不肯松手。
最终,是在苏慕言承诺会“最早来接”和老师极具耐心的安抚下,才勉强留了下来。
这天下午,到了接星星的时间。
苏慕言依旧是那套标准的“隐身”装备——鸭舌帽、口罩、黑框眼镜,穿着低调的深色外套。
他提前了十分钟将车停在幼儿园所在静谧街道的拐角处,打算步行过去,尽量减少车辆引起的注意。
这家家庭式幼儿园隐藏在一个绿树成荫的老式小区里,环境确实幽静。
苏慕言压低帽檐,快步走到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前。
他按响门铃,老师很快牵着星星的手走了出来。
星星看到是他,大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点光,挣脱老师的手,像只归巢的小鸟,迈着小短腿扑过来,习惯性地抱住了他的腿,把小脸埋在他裤子上蹭了蹭。
虽然依旧没有说话,但这个小动作里透露出的依赖,让苏慕言心中微微一动。
他弯腰,熟练地将她抱了起来。
而,就在他抱起星星,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树荫下,有几个拿着手机、神情激动、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的年轻女孩。
糟了!
还是被发现了!
苏慕言心中一凛,立刻将星星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上,用宽大的外套稍稍拢住她,同时加快脚步,想要迅速离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苏慕言!真的是他!”
“天啊!他抱着个孩子!”
那几个女孩兴奋地低喊着,举起手机就开始拍照,并且快步跟了上来。
她们的动静立刻吸引了小区里其他路过的人,以及……不知何时潜伏在附近、闻风而动的几个狗仔!
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迅速汇聚过来。手机、相机镜头纷纷对准了他和他怀里的星星,刺眼的闪光灯噼里啪啦地亮起,打破了小区的宁静。
“慕言!看这里!”
“星星好可爱啊!”
“慕言,这是你亲妹妹吗?”
“说两句吧慕言!”
嘈杂的提问声、兴奋的议论声、快门声、脚步声……瞬间将苏慕言和星星包围。
原本宁静的街道,顷刻间变成了一个混乱的包围圈。
苏慕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他将星星抱得更紧,几乎是用整个胸膛和手臂为她构筑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把她的脸完全护住,不让她暴露在那些镜头和视线之下。
“麻烦让一下。”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但狂热的人群并没有退散,反而因为他的出现而更加激动,围堵得水泄不通。
保镖试图上前隔开人群,但对方人数不少,且处于极度兴奋状态,一时难以有效控制场面。
被紧紧护在怀里的星星,起初只是被突然的加速和哥哥紧绷的身体吓了一跳。
但随即,那熟悉的、令人恐惧的嘈杂声、闪烁的灯光、无数张陌生的、逼近的脸孔……这一切,与不久前的商场遭遇瞬间重叠!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
“呜……”一声细微的、充满了惊恐的呜咽,从苏慕言的颈窝里传出来。
紧接着,她的小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任何一次做噩梦时抖得都要厉害。
“哥哥……怕……星星怕……”她的小手死死抓住苏慕言后背的衣服,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苏慕言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濒临崩溃的恐惧。
一股怒火混合着心疼,猛地窜上他的心头。
他不再试图沟通,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围堵的人群,用身体强硬地向前挤。
“让开!”他低吼一声,那声音里蕴含的压迫感,让离得最近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抓住这个空隙,抱着星星,几乎是凭借着身高和力量的优势,硬生生从人群中撞开了一条路。保镖奋力挡开两侧伸过来的手机和试图拉扯的手。
星星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不再是委屈的啜泣,而是那种被极致恐惧攫住后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哇——!!!走开!坏人!好多坏人!哥哥——!!!”
她的哭声像一把利刃,刺穿着喧闹,也狠狠扎在苏慕言的心上。
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不顾一切地朝着街角车子的方向冲去。
有狗仔不死心地追着拍,镜头几乎要怼到星星哭喊的脸上。
苏慕言猛地侧过身,用自己整个后背挡住那个镜头,回头投向狗仔的那一瞥,冰冷彻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警告,仿佛要将人冻结。
那狗仔被他眼神中的狠厉震慑,动作下意识地一滞。
趁着这个空档,苏慕言终于抱着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星星,冲到了车边。
保镖迅速拉开车门,他几乎是跌坐进去,厉声道:“开车!”
车门“砰”地关上,将外面所有的喧嚣、镜头和恶意彻底隔绝。
车厢内,瞬间被星星惊天动地的痛哭声填满。
她哭得浑身抽搐,小脸憋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她不再仅仅抓着衣服,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苏慕言的脖子,仿佛他是暴风雨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慕言抱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后怕和未消的怒火。
他听着耳边这令人心碎的哭声,感受着她无法控制的颤抖,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自责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又让她经历了一次这样的恐惧。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微颤的声音重复着:“没事了……星星不怕……哥哥在……没事了……”
他的安抚在星星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但他没有停下,只是更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颈窝和衣领。
车子驶离了那片混乱的区域,汇入车流。窗外的世界依旧繁华,却与他们无关。
星星的哭声持续了很久,才慢慢转变为嘶哑的、疲惫的抽噎。她趴在苏慕言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微微痉挛,最终,在极度的疲惫和安全感回归的双重作用下,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苏慕言低头,看着她睡梦中依旧不时惊悸一下的小脸,眼神复杂。
这一次的公开露面,彻底失败了。
它不仅再次印证了星星对人群和镜头的极度恐惧,也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他意识到,只要他顶着“苏慕言”这个身份,只要他还在这个聚光灯下的世界,类似的围堵和惊吓,就可能随时发生。
而星星,这个脆弱敏感的孩子,将一次次被迫承受这一切。
他轻轻擦去星星眼角的泪痕,将她更安稳地护在怀中。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亮起,勾勒出他冷硬却流露出疲惫的侧脸轮廓。
平衡事业与家庭?
这道题的难度,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而保护怀中这个小小身影的决心,在与外界汹涌关注的第一次正面冲突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