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时褶。
这三个字在陆沉的脑海中炸开,掀起惊涛骇浪。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时褶是时间在物体上留下的疤痕,是强烈情绪和关键记忆的烙印。
任何一件有历史的物品,或多或少都会有时褶存在。
这块银壳怀表,他贴身带了二十多年,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它怎么可能是一片空白?
陆沉不信邪,再次将精神力毫无保留地灌入怀表之中。
他的意识仿佛坠入一个纯白色的无底深渊。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没有物质。
只有无尽的虚无。
这种感觉比看到老格雷的重复死亡更加恐怖。
那是一种被世界彻底遗忘、从时间长河中被完全抹除的孤寂。
“为什么……”
陆沉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能力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让他能窥探时间的秘密。
可现在,这个能力却告诉他,他自己的过去,是一片不存在的空白。
这是否意味着,他根本没有过去?
或者说,他的过去,被人用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彻底抹掉了?
一连串的疑问,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将银壳怀表攥紧,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不。
现在不是纠结自己身世的时候。
汉克随时可能回来。
教会这头猛兽,一旦闻到血腥味,就绝不会轻易松口。
他今晚的表现虽然暂时过关,但也留下了太多疑点。
“逆时遗物”、“逆时会”。
这些从汉克和老格雷怀表里得到的新信息,才是眼下最关键的线索。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块属于老格雷的黄铜怀表。
机芯夹板上镌刻的地址,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下城区,迷迭香街13号】
这地址他知道。
那是下城区最混乱、最没有秩序的黑市区域。
帮派、走私犯、禁药贩子……所有见不得光的人和事,都聚集在那里。
老格雷一个靠领救济金过活的孤寡老人,怎么会和这种地方扯上关系?
还有那个逆向旋转的时钟徽记,以及“逆时会”这个名字。
一个专门研究“逆时遗物”的秘密组织?
老格雷的死,和这个组织有关?
汉克他们追查的,也是这个组织?
无数的线索和猜测在陆沉的脑中交织成一张混乱的大网。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他必须尽快找到答案。
坐以待毙,只会被教会的稽查队慢慢蚕食。
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去迷迭香街13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必须去看看,老格雷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陆沉站起身,开始迅速收拾东西。
他将老格雷的怀表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又将自己那块空白时褶的银壳怀表也收好。
工作台上的工具被他有条不紊地归位。
他换上一件带兜帽的深色外套,将自己的面容藏在阴影里。
在离开之前,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台被他用来当幌子的老旧收音机上。
他走过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上面的时褶。
那是一道非常平淡的灰色时褶,记录着它上一任主人,每天准时收听城邦新闻的枯燥日常。
陆沉尝试着,将自己的精神力,像一根探针,刺入时褶的记忆流中。
他想要模仿刚才干扰稽查队终端的操作,看看能不能“编辑”这段记忆。
比如,让收音机在某个特定时间,播放出特定的声音。
如果能做到,这将成为他一个全新的底牌。
精神力触碰到记忆流的瞬间,一段段枯燥的新闻播报涌入他的脑海。
“……城邦议会今日通过《能源配给补充法案》……”
“……上城区治安良好,市长呼吁市民保持信心……”
陆沉集中精神,试图将一段自己想象中的声音——比如一声猫叫——插入到这段记忆流里。
嗡!
他的大脑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被烧红的钢针穿过。
收音机里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失败了。
陆沉捂着头,踉跄地后退一步。
看来,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能进行粗暴的干扰和破坏,还远不能做到精细的“编辑”。
而且,这种尝试对精神的消耗极大。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刚才压制时褶、干扰终端所消耗的精力,再加上这次失败的尝试,让他的精神力几乎见底。
不能再冒险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脑中的不适感,最后检查了一遍工坊,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然后,他拉开后门,闪身没入铁锈巷深沉的夜色之中。
……
下城区,是与光鲜亮丽的上城区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没有整洁的街道和明亮的路灯,只有狭窄泥泞的小巷和忽明忽暗的瓦斯灯。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燃料、潮湿霉菌和廉价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陆沉压低兜帽,像一个幽灵,穿行在阴影里。
他避开了主干道上巡逻的治安机器人,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抄着近路,向迷迭香街靠近。
越是深入,周围的环境就越是混乱。
醉醺醺的酒鬼倒在墙角,衣衫褴褛的流浪者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每一个路人。
这里是城邦法律的边缘地带。
半小时后,陆沉终于站在了迷迭香街的街口。
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13”的字样,箭头指向一条更加黑暗、狭窄的巷子。
巷子深处,连瓦斯灯都没有,只有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上,挂着一盏发出微弱红光的灯笼。
陆沉的心跳开始加速。
就是这里。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银壳怀表,冰冷的触感给了他一丝勇气。
他走进巷子,脚下的积水发出“啪嗒”的声响。
离那扇门越近,一种奇怪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那是一种共鸣。
不是精神上的,而是物理上的。
他口袋里,老格雷的那块黄铜怀表,正随着他的脚步,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震动。
就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陆沉停在距离木门五米远的地方。
他没有贸然上前。
在这种地方,任何一点鲁莽都可能致命。
他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将自己完全隐入黑暗,静静地观察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
巷子里死一般寂静,那扇门后也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地址是错的?或者这里已经废弃了?
就在陆沉的耐心快要耗尽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那人同样穿着带兜帽的外套,看不清脸。
他走到那扇门前,没有敲门,而是富有节奏地,在门板上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一长,两短。
是暗号。
门上那盏红色的灯笼闪烁了一下,门后传来门栓被拉开的声音。
木门开了一道缝,那人迅速闪了进去。
门又关上了。
陆-沉将那个叩击的节奏牢牢记在心里。
他正准备等一会儿,自己也上前去试试。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巷口另一侧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陆沉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阴影里,缓缓走出了两个人。
他们没有穿稽查队的制服,而是穿着普通的工人外套,但他们走路的姿态、警惕的眼神,以及腰间鼓囊囊的轮廓,都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是便衣!
而且看他们的站位和配合,绝对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是教会的人!
他们也查到了这里!
陆沉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现在进退两难。
如果上前敲门,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教会的眼前。
如果后退离开,今晚就白来一趟,而且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更糟糕的是,他能感觉到,那两个便衣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地扫向了他藏身的这片阴影。
他们发现他了!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巷子里响了起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像是钟表的指针在走动。
声音的来源,不是任何方向。
它仿佛直接在巷子里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那两个便衣明显也听到了,他们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握住了腰间的武器。
陆沉的瞳孔猛地放大。
因为他发现,这个滴答声的节奏,和他口袋里那块空白时褶的银壳怀表,产生了共鸣!
他的怀表,正随着这个声音,在口袋里微微震动。
就在这时,巷子尽头那扇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回荡在狭窄的巷道里。
“既然都来了,又何必在外面扮鬼呢?”
“教会的朋友,还有……那位拿着‘钥匙’的客人。”
“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