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5日,哈尔滨市道里区的冬雪下得绵密如絮,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把松花江江面冻得结结实实,江风裹着冰粒刮过街道,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连呼出的白气都能瞬间在睫毛上凝成霜花。张建国站在抚顺街小区的单元楼下,羽绒服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攥着的黑龙江警方协查函边缘已被指尖的温度焐得微微发潮——函件里记录的“2009年孙晓梅被杀案”,是第七起与白银系列案手法高度相似的案件,现场留下的42码棕色雪地靴鞋印、与刘建军dna片段重合的毛发,像两块沉重的冰砣,压得他胸口发闷。
“张队,孙晓梅当年就住在三楼301室,这房子案发后一直空着,房东没再出租,我们从物业那边借了钥匙。”哈尔滨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李锐队长搓着冻得发紫的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寒气,说话时的白气在眼前聚成一团,“2009年案发时,我们现场提取了毛发、鞋印和部分纤维,但当时省厅的dna数据库还没跟全国联网,雪地靴又是当年的畅销款,光道里区就卖出去几百双,排查了大半年都没找到突破口,直到上个月把旧案数据录入全国刑侦dna数据库,才发现现场毛发与刘建军的dna有20的片段重合,省厅立刻就把协查函发去白银了。”
张建国点点头,跟着李锐往楼上走。老旧小区的楼梯间没有暖气,墙壁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鞋底摩擦冰面的“咯吱”声,扶手摸上去像冰疙瘩一样刺骨。301室的门打开时,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旧的木质桌椅和一个掉漆的衣柜留在原地,墙角结着厚厚的蜘蛛网,显然很久没人打理过。李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塑封好的现场照片,小心地贴在客厅的白墙上——照片里,孙晓梅倒在卧室门口,身上穿着粉色的珊瑚绒睡衣,领口处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颈部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渍在浅色地板上凝固成不规则的斑块;床头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口红、粉底盒撒了一地,旁边放着一双没来得及换的棕色雪地靴,鞋码是37码,鞋跟处还沾着门外的积雪,显然是孙晓梅刚回家时没来得及换鞋,而凶手留下的42码雪地靴鞋印,正好压在孙晓梅的鞋印旁边,边缘还带着一点白色的粉末。
“这双雪地靴是‘北极狐’牌的,2008年的冬季畅销款,当年哈尔滨的中央商城、秋林公司这些大商场都有专柜,甚至很多小商品市场也有仿款,很难精准溯源。”李锐指着照片里鞋印边缘的白色粉末,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不过我们的技术科当年对粉末做了成分检测,确定是小麦面粉,不是工业粉,应该是凶手在面粉厂、馒头店这类地方工作或停留时沾到的,而且粉末里还混着一点酵母的成分,更倾向于面食加工场所。”
面粉?酵母?张建国心里猛地一动,他立刻蹲下身,视线与照片里的地面平齐,手指在想象中的鞋印和粉末残留位置轻轻比划:“孙晓梅当时的工作单位和日常轨迹查得怎么样?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案发前有没有去过面粉厂、馒头店这类地方,或者跟做面食生意的人有过接触、发生过矛盾?”
“孙晓梅当时在小区附近的‘华宇电子元件厂’当质检员,主要负责检查手机零部件的精度,工资不算高但作息规律,每天都是两点一线,从家到工厂,很少去其他地方。”李锐从案卷里抽出一份厚厚的询问笔录,递给张建国,“我们当年走访了她的同事、邻居和亲属,所有人都说孙晓梅性格很温和,甚至有点内向,平时连跟人大声说话都很少,更别说跟人结仇了。不过,她的对门邻居王阿姨回忆,案发前一周左右,孙晓梅家楼下的商铺新开了一家馒头店,店主是个外地男人,说话带着明显的甘肃口音,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皮肤黝黑,总在晚上关店后戴着帽子在小区里转悠。有一次王阿姨看到这个店主跟孙晓梅问路,孙晓梅好像有点害怕,只指了个方向就匆匆上楼了,后来还跟王阿姨说‘那个店主看着有点凶,以后晚上尽量别跟他搭话’。”
甘肃口音?张建国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立刻想起刘建军的审讯记录,刘建军是甘肃白银人,说的正是典型的甘肃中部口音,而且根据之前的调查,刘建军在新疆打工时认识了不少甘肃同乡,其中不乏会宁、定西等地的人。孙晓梅案的凶手与刘建军有dna片段重合,很可能也是甘肃籍,甚至与刘建军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而这个“甘肃口音的馒头店主”,无疑成了最关键的线索。“立刻调整排查方向,重点围绕这个馒头店主展开!”张建国站起身,语气坚定,“第一,查2009年在道里区抚顺街小区周边开设馒头店、面馆这类面食加工店铺的甘肃籍人员,特别是年龄在35到45岁之间、身高一米七左右、42码脚的男性;第二,调取2009年道里区的工商登记信息和个体工商户档案,重点找经营范围包含‘面食加工’‘馒头销售’,且经营者为甘肃籍的店铺,尤其是当年下半年倒闭或注销的;第三,重新梳理刘建军的社会关系网,特别是他2006年在新疆打工时认识的甘肃同乡,看看有没有人在2009年去过哈尔滨,或者与哈尔滨的面食从业者有联系。”
李锐立刻安排人手,将团队分成三组,分头开展排查工作。张建国则留在哈尔滨市公安局的刑事技术中心,重新翻阅孙晓梅案的全部卷宗,从现场勘查记录到物证照片,再到每一份证人询问笔录,都看得格外仔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注意到,案卷里记录着孙晓梅的手机和钱包都留在了现场,只是钱包被打开,里面的现金却没少,这与白银系列案“不劫财、只伤人”的核心特征完全一致,进一步确认了这是一起模仿白银系列案的恶性杀人案。
接下来的四天,排查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第一组民警走访了道里区所有在2009年经营过面食店铺的商户,调取了当年的租赁合同和工商登记信息,筛选出十多名符合“甘肃籍、35-45岁、身高一米七左右”特征的经营者;第二组民警则重点核查这些人的身份信息和去向,发现其中一个叫马晓军的甘肃会宁人,2009年6月在抚顺街小区楼下开设了“晓军馒头店”,当年12月(孙晓梅案发后一个月)就突然关闭店铺,离开了哈尔滨,去向不明;第三组民警通过梳理刘建军的社会关系,发现马晓军的堂弟马晓强,正是刘建军2006年在新疆乌鲁木齐建筑工地打工时的工友,两人不仅一起住过临时工棚,还曾因打架被包工头一起罚过款,关系颇为密切。
“马晓军!”张建国看着马晓军的户籍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中等身材,脸上有几颗明显的麻子,眼神阴沉,嘴角向下撇,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与孙晓梅邻居王阿姨描述的“甘肃口音馒头店主”完全吻合。“立刻联系甘肃会宁警方,查马晓军的下落!重点查他2010年从哈尔滨回到会宁后的活动轨迹,看看他有没有开设店铺、从事固定工作,或者与其他甘肃同乡有联系。”
甘肃会宁警方接到协查请求后,立刻展开了调查。1月22日下午,会宁警方传来确切消息:马晓军2010年从哈尔滨回到会宁后,在县城的“会师路”上开了一家小面馆,名叫“西北面馆”,主要卖拉面、炒面这类甘肃特色面食,平时很少与人交往,性格孤僻,而且根据周边商户的描述,马晓军冬天经常穿着一双棕色的雪地靴出门,款式与“北极狐”牌高度相似。
“准备出发,去会宁!”张建国当机立断,立刻向黑龙江警方和白银市局申请了跨省办案手续,带着小李、小林和哈尔滨市公安局的两名民警,驱车前往甘肃会宁。1月24日清晨,会宁的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度,县城的街道上积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连车窗玻璃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需要不断开空调才能融化。张建国和会宁警方的民警提前潜伏在“西北面馆”对面的一家杂货店门口,躲在厚厚的门帘后面,透过缝隙密切观察面馆的动静。
早上七点半,面馆的卷闸门缓缓拉开,一个穿黑色棉袄、戴蓝色毛线帽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面盆,里面装着空的面粉袋,看样子是准备去附近的粮油店买面粉。这个男人脸上有明显的麻子,身高一米七左右,走路时有些内八字,脚上穿的正是一双棕色的雪地靴——正是他们要找的马晓军!
“行动!”张建国低声下令,民警们迅速拉开门帘,踩着积雪冲过去,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快速向马晓军靠近。马晓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猛地回头,看到穿警服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扔掉手里的面盆,转身就想往面馆里跑,却因为脚下的积雪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等他爬起来,民警们就已经冲上前,将他牢牢按住。“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犯法!”马晓军嘶吼着,双手在地上乱抓,指甲缝里的面粉和泥土都蹭到了民警的裤腿上,挣扎得格外激烈。
“没犯法?2009年哈尔滨市道里区抚顺街小区的孙晓梅,是不是你杀的?”张建国走到马晓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你脚上穿的这双‘北极狐’雪地靴,你在哈尔滨开的馒头店,还有你跟刘建军的关系,每一样都是证据!你以为关掉馒头店,逃回甘肃会宁开家面馆,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马晓军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气瞬间消失,他趴在冰冷的雪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泥土,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是刘建军跟我说的……2006年在新疆乌鲁木齐的工地,他跟我喝酒,说他杀了好几个女人,警察都没抓到他,还说杀那些看不起我们外地打工者的女人,能解气,能让别人不敢欺负我们……”
民警们随后对马晓军的“西北面馆”进行了搜查。面馆不大,只有一间门面,前半部分是用餐区,后半部分是厨房和储物间,角落里还有一个通往地窖的楼梯。在厨房的储物柜里,民警们找到了一双棕色的“北极狐”牌雪地靴——42码,鞋底的纹路与孙晓梅案现场的鞋印完全一致,鞋缝里还残留着一点已经干结的白色面粉,甚至能隐约看到酵母发酵后的淡黄色痕迹;在储物间的一个旧纸箱里,民警们发现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外套,口袋里沾着几根浅粉色的纤维,经过初步检测,与孙晓梅当年穿的珊瑚绒睡衣纤维成分一致;更重要的是,在地窖的角落里,民警们找到了一把用布包裹着的不锈钢菜刀,刀身长度约15厘米,刀刃上有明显的打磨痕迹,但缝隙里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物质,技术科的民警用试纸检测后,确定是陈旧性血迹。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张建国拿起那把菜刀,在马晓军面前晃了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把菜刀的尺寸、刀刃形状,与孙晓梅颈部的伤口完全吻合;你雪地靴里的面粉,与案发现场的粉末成分一致;你外套口袋里的纤维,来自孙晓梅的睡衣。你以为模仿刘建军的作案手法,故意在现场留下面粉混淆视线,就能蒙混过关?”
马晓军瘫坐在雪地里,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里,很快就结成了细小的冰粒,挂在他的下巴上。“2009年我在哈尔滨开馒头店,本来想好好做生意,可附近的居民总觉得我是外地人,嫌弃我的馒头不干净,还举报过我两次卫生问题,虽然最后查出来是误会,但我心里一直不舒服。”他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怨恨,“有一次孙晓梅来买馒头,说我的馒头有点酸,可能是酵母放多了,我跟她解释是冬天发酵慢,她却不相信,还跟旁边的人说‘外地人的东西就是不放心,以后还是去大超市买吧’。我当时就很生气,觉得她是故意看不起我,从那以后就开始偷偷跟踪她,摸清了她每天晚上七点半下班,会独自步行回家,而且她家门锁是老式的,开门需要拧好几圈,有足够的时间下手。”
马晓军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案发那天晚上,我提前关了馒头店,戴着帽子躲在孙晓梅家单元楼的楼道里,等她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我从背后冲上去,用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拿着菜刀割了她的脖子……我本来想把她的手机和钱包拿走,伪装成抢劫杀人,可我看到她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我突然害怕了,就只翻乱了床头柜,故意在鞋印上蹭了点面粉,想让警察以为凶手是面粉厂的工人,然后就赶紧跑回了馒头店,第二天还正常开店,直到一个月后才偷偷关掉店,回了会宁。”
2012年2月1日,马晓军被押回哈尔滨市公安局,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依法批准逮捕。审讯室里,他详细交代了自己的作案经过,包括跟踪孙晓梅的具体路线(从电子元件厂到小区的三条必经之路)、行凶时的心理活动(既愤怒又害怕)、逃跑时的路线选择(特意绕远路避开监控),甚至包括他当年在哈尔滨购买雪地靴和菜刀的店铺名称,每一个细节都与警方掌握的证据完全吻合。技术科的dna检测结果也显示,马晓军的dna与孙晓梅案现场提取的毛发dna完全一致,菜刀缝隙里的陈旧性血迹经过dna分型,也与孙晓梅的dna匹配,所有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无可辩驳。
张建国站在审讯室外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低头认罪的马晓军,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从1988年的高承勇,到1994年的王德才,2000年的刘斌,2006年的张大军,2008年的张二军,2010年的刘建军,再到2012年的马晓军,整整二十四年,七起恶性杀人案,七个凶手,像一串被“仇恨”和“自卑”串联起来的锁链,从甘肃白银到新疆乌鲁木齐,再到内蒙古呼和浩特、黑龙江哈尔滨,把罪恶的阴影撒向了大半个中国。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曾在生活中遭遇过挫折和不公,却没有选择用合法的方式维权,反而把对命运的不满、对他人的怨恨,变成了伤害无辜者的屠刀,甚至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罪恶传承”,让悲剧在不同的城市不断复制。
他回到办公室,把马晓军的案卷与高承勇、王德才、刘斌、张大军、张二军、刘建军的案卷整齐地摆放在一起,七本案卷叠在一起,厚厚的一摞,放在办公桌上几乎占了一半的空间,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粒把哈尔滨的街道、屋顶、树木都覆盖成了一片白色,却掩盖不了那些逝去生命的痕迹,也抹不去受害者家属心中永远的伤痛。张建国拿起笔,在马晓军案卷的扉页上郑重写下:“冰城虽寒,难冻正义;罪恶虽远,终被追拿。纵跨万里山河,亦要为逝者讨回公道。”
就在这时,李锐拿着一份新的协查函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张队,四川省公安厅刚发来协查函,2011年成都市金牛区发生过一起单身女工被杀案,受害者叫周莉,26岁,是当地一家服装加工厂的工人,死状与我们的系列案完全一致——颈部锐器伤、无性侵痕迹、现场被翻乱却未丢失财物,现场留下的鞋印是42码的白色帆布鞋,dna检测显示,现场提取的毛发与马晓军的dna有18的片段重合,怀疑是马晓军的同伙,或者是其他模仿者。”
张建国接过协查函,看着上面周莉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笑容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却永远停在了26岁。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这张罪恶的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还要复杂。从西北的甘肃、新疆,到华北的内蒙古,东北的黑龙江,再到西南的四川,这些凶手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恶疾”传染,把对生活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