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下班时间到了。
市委大院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各个楼里陆续有人拎着包走出来。
裴文辉整理好桌面,关掉电脑,正准备离开,旁边的高玲也刚好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文辉,走吗?” 高玲轻声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自从那次登山活动后,办公室里几个年轻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些,高玲也不再总是安静得像个影子,偶尔也会主动说几句话。
“走。”裴文辉拿起自己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本复习资料和今天的报纸。
两人一起走出综合科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暖金色光影。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尘埃气味,混合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这是机关大楼特有的、下班时分的气息。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高跟鞋和皮鞋敲击大理石台阶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高玲今天穿了件浅米色的薄针织衫,配着深色长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显得温婉而知性。
裴文辉走在旁边,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好闻的洗发水香气。
他知道高玲有男朋友,而且感情似乎不错,但能和这样一位赏心悦目的女同事一起走一段路,聊聊天,总归是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在埋头苦读了一周之后。
“复习得怎么样了?”高玲随口问道,声音轻柔。
“还行,就是感觉要看的太多,时间不够用。”裴文辉实话实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特别是时事政策这块,天天都在变,得紧跟着。”
“嗯,加油。你底子好,又肯下功夫,没问题的。”高玲鼓励道,话语真诚。
走出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室内的沉闷。大院里的路灯已经亮起,草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三三两两的下班人群朝着大门方向走去,或步履匆匆,或悠闲谈笑。
两人沿着主干道旁边的林荫道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单位的琐事,比如最近哪个处室又接了紧急任务在加班,食堂下周据说要换新菜单,还有关于那位即将空降的科长陈龙的一些最新、但依然语焉不详的小道消息。
高玲似乎对陈龙的背景也有所耳闻,但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听说家里挺厉害的”,便不再多谈,显示出她一贯的谨慎。
正走到接近大院门口的一片小广场时,裴文辉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另一条岔路走来,是市委宣传部分管新闻科的刘副部长。
裴文辉在泽川区委宣传部帮忙时,因为一次联合调研,跟这位刘副部长有过一面之缘,还曾帮他递过材料。
“刘部长好!”裴文辉立刻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躬身,主动打招呼。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尊重又不显谄媚。
正边走边看手机的刘副部长闻声抬头,目光在裴文辉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脸上也浮起笑容:“哦,是小裴啊!在政研室怎么样?还适应吧?”
“适应的,谢谢刘部长关心。在政研室学习到很多东西。”裴文辉连忙回答,态度恭谨。
“适应就好,年轻人多学多看。好好干!”刘副部长鼓励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裴文辉旁边的高玲,也颔首示意了一下,便脚步未停,继续朝着自己的座驾方向走去。
“刘部长慢走。”裴文辉直到对方走出几步,才直起身。晓说宅 免沸悦黩
这个小插曲不过十几秒,裴文辉继续和高玲并肩向大门走去,他并没有把这次偶遇太当回事,只是机关里再普通不过的一次照面寒暄。
然而,走了几步,一直安静跟在他身旁的高玲,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轻轻的,但语气里带着一种之前闲聊时没有的认真和思索:“文辉,你知道吗?”
裴文辉侧头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高玲的目光望着前方逐渐亮起的街灯,仿佛在组织语言,缓缓说道:“虽然我自己也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对体制内的很多东西还在摸索学习但是,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特质,特别适合干公务员这个工作。”
裴文辉微微一怔,没想到高玲会突然说这个。
他下意识地想谦虚几句,比如“哪里哪里,我还差得远”,或者“体制内要学的太多了”之类,但高玲的语气很认真,不像随口恭维,他便没有打断,只是投去询问的眼神。
高玲继续说着,语调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到的客观事实:“你看刚才,遇到刘部长。你打招呼的时机、距离、声音大小、脸上的表情,还有说的那两句话,都特别得体。
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巴结,让人尴尬;又足够尊敬礼貌,让人舒服。刘部长明显还记得你,对你的印象应该也不错。”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更准确的形容:“就是一种分寸感。知道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做到什么程度。
!这种分寸感,在很多刚进机关的年轻人身上,要么是没有,莽莽撞撞;要么是过度,显得油腻。但你好像很自然就有了。
还有平时在办公室,你来了之后,打水、打扫,虽然是小事情,但做得自然,不刻意表现,也不抱怨。
跟王主任、夏主任,还有其他同事相处,该恭敬的时候恭敬,该请教的时候请教,该沉默的时候沉默。
对工作,交给你的任务,不管大小,都完成得很认真,不挑肥拣瘦。”
高玲转过头,看了裴文辉一眼,眼神清澈:“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天赋,或者说,是一种很快就能找准位置、适应环境的能力。
体制内,有时候专业能力固然重要,但这种待人接物、处事分寸的‘悟性’,可能更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走得多稳。你好像天生就懂这些,或者学得特别快。”
晚风拂过高玲的发梢,她的侧脸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朦胧,但话语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裴文辉耳中。
裴文辉沉默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审视过自己。
打水扫地,是出于新人本分和对机会的珍惜;礼貌待人,是基本的教养和对领导的尊重;认真工作,是不想辜负信任。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的事情。
他从未刻意去琢磨什么“分寸感”,更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天赋”。
但高玲的话,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未曾注意的一面。或许,在区委办督查科那种需要频繁与人打交道、协调各方、处理微妙关系的地方历练,在政研室这个更需谨言慎行、观察学习的环境里适应,不知不觉中,他真的养成了一些习惯,摸索到了一些门道。
这些细微之处,自己习以为常,但在旁观者如高玲眼中,却成了“适合”的标志。
“高玲,你过奖了。”裴文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自己是新人,多做点,多学点,少说点,总不会错。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
“不是过奖。”高玲摇摇头,语气肯定,“是实话。我看人很准的。”
她说完,自己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难得的俏皮,“当然,这话你自己知道就行,可别骄傲。路还长着呢,特别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特别是新科长马上要来,听说背景不一般,你这套‘适应’的功夫,恐怕得更上层楼才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院门口。
门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初上,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
“谢谢提点。”裴文辉真诚地说。
高玲这番话,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和鼓励,让他对自己多了一份认知,也对未来的挑战多了一份警醒。
“不客气,顺路聊聊天而已。”高玲摆摆手:“我往那边坐公交,先走了。你路上小心,复习也别太拼了。”
“好,慢走。” 看着高玲纤瘦的身影汇入下班的人流,裴文辉独自站在市委大院门口,心里却不像刚才那样平静。
高玲的评价,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他原本只觉得自己是在努力生存、抓住机会,却没想到在别人眼中,这已然构成了一种“适合”。
适合吗?他望向身后在暮色中显得庄严静谧的市委大院。
这座庞大的建筑,代表着权力、秩序和无数人奋斗的梦想,他身处其中,依然觉得如履薄冰,前路莫测。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无论如何,被肯定总是件好事,至少说明,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和小心翼翼,没有白费。
接下来的路,更需要步步为营,他转身,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步伐似乎比刚才更坚定了一些。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照亮着他前行的路,也映照着他眼中愈发清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