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家中镜子前，裴文辉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触手冰凉。
中公的培训早已经结束，回来后的这些日子都是裴文辉在家中自己对着镜子在一遍遍的答题。
平日里自信对答的镜子，今日裴文辉面对的时候却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抖开那件簇新的白衬衫，硬挺的领口刮过喉结时，带来一丝陌生的阻滞感。
他笨拙地将下摆一寸寸塞进同样崭新的藏青色西裤腰里，冰凉的皮带扣环扣紧时，“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锁紧了学生时代的最后一点散漫。
镜子里映出的人影，陌生得让他心悸。
早晨一起来就洗过的短发还保留着吹风机的余温，合身的白衬衣和挺括的西裤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板正的轮廓；锃亮的黑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镜中人眼神里还残留着血丝，那是连日在巨大压力下煎熬的证据，但这身过于成熟的装束，像一层坚硬却脆弱的壳，强硬地包裹着他，也强制性地将那二十年的学生气生生压了回去。
一种混杂着悲壮与茫然的自嘲浮上心头——像个上战场的演员。
拂晓时分，车窗外灰蒙蒙的常津市还未完全苏醒。
当出租车停在常津市委党校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铁门外时，一股森严冷硬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侧执勤的武警战士，深绿色的制服笔挺，站姿如松，钢枪在晨曦中闪着幽暗的金属光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
他们的存在，像两道不可逾越的门槛，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权威与规则。
裴文辉心头那点刚压下去的不安，又悄悄爬了上来。
进入内部，空旷的草坪中央矗立着一座庄严肃穆的大会堂建筑。
入口处再次核验身份，门内长廊曲折回环，两侧的教室被临时布置成一个接一个的考场。
每一个考场门口，同样静立着一名武警战士，雕塑般守护着门内此刻正在发生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博弈。
肃杀、紧张得如同实质，空气里的尘埃都被压缩得难以漂浮。
引导员拿着名单，声音平板无波地宣读分组和集合地点。
当念到“泽川区委办岗位组”去往第6候考室时，裴文辉的心脏猛地撞了一下肋骨。
偌大的第6候考室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仿佛凝固的胶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程序冰冷而精确，不容置疑。
第一步，岗位组抽考场：引导员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箱，里面是折叠好的小纸条。
泽川区六人的眼睛都死死盯住那只被搅动的手，纸条被展开，“第5考场”三个字被念出来时，六双眼睛里情绪复杂，是尘埃落定，也是新一轮未知的开始。
第二步，考场组抽考生顺序序列号。一个陌生的引导员托着另一个签箱来到第5考场候考区前。
6个岗位的18名考生起身抽签，空气里只剩下纸条折叠又被匆匆展开的细微声响。数字被逐一报出。
“1号…”
“2号…”
“5号，李锦斌。”
裴文辉下意识看向那个应声站起的人，高瘦，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稳锐利，没有丝毫新人的怯场。
他的脸上有一种经历岁月打磨后的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社会历练者的从容笑意。
他从容地走到标号为5的位置坐下，1248分的绝对实力，加上这份气度，像一座无形的山，牢牢压在这一组的每个人心头，旁边有同组考生低不可闻的叹气声。
“9号，裴文辉。”
轮到裴文辉时，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声音干涩紧绷，他走到9号的位置坐下，背脊挺得笔直，竭力维持镇定。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爬行。
李锦斌作为第5签位考生，在第6位考生结束后离开了候考座位后，引导员开始唱报上一位结束考生的成绩：“5号考生，面试成绩……875分。”
候考室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875！在这个极其严格、极少出现高分的考场，这是近乎碾压的成绩！
裴文辉感觉后背的汗瞬间冰凉一片，这个断层第一的笔试高手，面试竟又如此恐怖！那座山，此刻显得更加巍峨且坚不可摧。
李锦斌之后，是漫长的等待轮到他后面的人，其余人的面试成绩平平，基本都在70几分。
终于，裴文辉被引导员叫到名字，站起身走向等待室门口的小椅。
在这里，将等待第8位考生结束，然后就是他——第9位考生。
这短暂的等待区像个微型炼狱。
就在裴文辉刚坐下，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时，一道冰冷、闪烁的目光倏然刺来。
裴文辉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坐在对面不远处的张晨——那个笔试仅差他01分的第三名！
张晨坐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他的目光极其复杂，混杂着审视、警惕，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
当发现裴文辉迎上他的视线时，张晨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回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立刻慌乱地低下头假装整理领口，但那动作明显带着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裴文辉捕捉到了这短暂而充满信息量的对视。
一瞬间，父亲冰冷如铁的告诫、周明残酷的分析、李锦斌可怕的高分……种种压力如山崩般几乎要将他压垮。
一种几乎窒息的感觉扼住了喉咙，但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感强行唤回了一丝清明。
“稳住……必须稳住！” 一个声音在脑中咆哮，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然后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缓慢速度，理了理本就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
他将下颌微微扬起，腰背挺得像一块钢板，脸上硬生生刻上了一层没有任何内容的平静。
目光放空，甚至不再聚焦在任何一个对手身上，只是看向对面走廊的尽头。
沉默、镇定、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这种反常的、过分镇定的姿态，如同在紧张的油锅里投入冰水。
裴文辉能明显感觉到，不仅张晨再次惊恐地偷瞄了他一眼，连带着其他几个排在后面等候、本来同样紧张的泽川区岗位考生（第4、5、6名），呼吸似乎都为之滞了一滞。
无形的压力像一层沉重的铅灰色，反噬回去。
没人知道这个第2名的裴文辉，此刻心里到底装着多少底牌，又或者说，这种“视若无睹”的沉静，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实力宣告？
不知过了多久，像熬过一个世纪。
考场那扇厚重的门无声地滑开，引导员的声音响起：“第5考场第9签位考生，请入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