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水初生(1 / 1)

正德八年正月十五,元宵。

南京龙江船厂的废墟上,韩铁火踩着厚厚的积雪,看着眼前断壁残垣,重重叹了口气。他身后跟着两百多名从北京西苑工坊调来的工匠,个个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惊愕与失望。

“韩师傅,这……这还能用吗?”一个年轻木匠指着半截焦黑的船台,“都烧成这样了,木头都酥了,一碰就掉渣。”

韩铁火蹲下身,抓起一把炭灰,在手里捻了捻:“烧了三次。第一次是正德元年,烧了账册;第二次是去年腊月,烧了库房;第三次……就是三天前,把最后几座船台也烧了。”

他站起身,指着江边绵延数里的废墟:“这是有人不想让咱们重建船厂。三次放火,次次精准,烧的都是要害部位。剩下的这些,修比新建还难。”

正说着,远处江面传来号角声。一艘官船缓缓靠岸,船上跳下几十个南京兵备道的兵士,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千户,满脸横肉,态度倨傲。

“你们就是北京来的工匠?”那千户打量韩铁火等人,眼中带着轻蔑,“奉南京守备太监魏公公之命,来告知你们:龙江船厂乃前朝旧制,已不适用。魏公公已在燕子矶另择新址,命你们即刻迁往。”

韩铁火皱眉:“千户大人,陛下圣旨是重建龙江船厂,限期六个月造百艘战船。若另择新址,光是平整土地、修建船台就要三个月,工期必然延误。龙江船厂虽被焚毁,但地基尚在,码头完好,江面宽阔,正是……”

“正是个屁!”千户打断他,“魏公公说了,龙江船厂风水不好,连年失火,不宜再建。你们若执意在此,出了事可别怪咱家没提醒!”

这话说得露骨——所谓“风水不好”,实则是警告。若敢不听,下次失火的就不只是船厂了。

韩铁火攥紧拳头。他身后,刘一斧低声问:“老韩,怎么办?真去燕子矶?”

顾花眼也凑过来:“燕子矶那地方我去过,江流湍急,暗礁又多,根本不适合建大船厂。这魏公公摆明了是在刁难咱们。”

正僵持间,又一艘快船驶来。船上跳下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人,正是严文焕派来的助手,工部主事杨慎。

“韩师傅!”杨慎快步走来,先向那千户拱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下官奉严大人之命,带来工部勘合与陛下手谕:龙江船厂重建,一切事务由工部右侍郎李远李大人总揽,南京各衙门需全力配合,不得阻挠。”

他展开手谕,上面朱红大印赫然在目。那千户脸色变了变,但还不肯退让:“杨主事,魏公公是南京守备,总管江南军务。这造船之事,也该听魏公公的吧?”

“魏公公那里,自有李大人亲自去说。”杨慎不卑不亢,“但今日,船厂必须开工。韩师傅,李大人交代了,旧船台不能用,就建新的。木料不够,就拆旧船。人手不足,就从南京工坊调。总之一句话——六个月,百艘战船,一艘不能少!”

这话掷地有声。韩铁火精神一振,转身对工匠们吼道:“都听见了?开工!”

两百工匠齐声应诺,声震江岸。那千户见状,悻悻离去,但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你们会后悔的!”

杨慎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韩铁火道:“韩师傅,这个魏公公名叫魏彬,是司礼监太监张永的干儿子,在南京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李大人让我转告您:小心行事,安全第一。若遇危险,可持此令牌调南京锦衣卫。”

他递上一块铜牌,正面刻着“北镇抚司”,背面是编号。

韩铁火郑重接过:“请杨主事回禀李大人,老韩我活了五十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这船厂,我一定给他建起来!”

开工第一天,就遇到了难题。

首先是木料。龙江船厂原有木料场,储备了上万根巨木。但三次大火,烧毁了七成。剩下的木料,要么被江水浸泡腐朽,要么被当地豪强“借”走,追回不足百根。

“韩师傅,我打听过了。”顾花眼从南京城里回来,脸色难看,“那些木料,大半被‘庆丰号’买走了。这庆丰号的东家姓徐,是魏彬的外甥。他们说木料是正经营生,有契约文书,咱们要不回来。”

“要不回来就买!”刘一斧怒道,“咱们带了银子来!”

“买不了。”顾花眼摇头,“庆丰号说了,他们的木料已经全卖给武昌的商人了,三天前就装船运走了。”

武昌——宁王的地盘。

韩铁火气得胡子直抖:“这是明抢!他们算准了咱们需要木料,故意囤积,然后转手卖给宁王!既赚了银子,又拖了咱们的工期!”

杨慎沉吟片刻:“还有一个办法。南京城西有片皇家林场,是洪武年间圈下的,专供造船所用。但林场归南京工部管辖,若要采伐,需工部批文。”

“那就去要批文!”

“难。”杨慎苦笑,“南京工部尚书周延儒,是魏彬的把兄弟。没有魏彬点头,他绝不会给批文。”

一环扣一环,处处都是绊子。

韩铁火沉默许久,忽然道:“老顾,你带二十个手艺好的木匠,去江边转转,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旧船。老刘,你带铁匠去废墟里翻翻,看能不能找回些还能用的铁件。杨主事,麻烦你去南京锦衣卫衙门,问问有没有熟悉本地情况的兄弟。”

众人分头行动。

韩铁火自己则带着几个老工匠,在废墟里仔细勘查。他在烧焦的船台地基上走了几个来回,忽然蹲下身,扒开厚厚的灰烬。

底下露出青灰色的条石,排列整齐,虽然被火烧过,但依然坚固。

“这是……”一个老船匠凑过来看,惊呼,“是永乐年间修的基础!用的是糯米灰浆,火烧不坏!”

韩铁火眼睛亮了。他站起身,放眼望去——整个船厂废墟虽然面目全非,但条石地基大多完好。这意味着,他们不需要重新打地基,只要在旧基础上重建船台即可!

“快!把灰烬都清开!看看地基损坏了多少!”

工匠们立刻动手。用了一整天时间,清理出三百丈长的江岸。结果令人振奋:七成地基完好,两成轻微损坏,只有一成需要重建。

“天不亡我!”韩铁火激动得老泪纵横,“有了这些地基,咱们至少省了一个月工期!”

傍晚时分,各路人马陆续回来。

顾花眼那边收获最大:在江边废弃的码头,找到了十七艘旧船。虽然破旧不堪,但船体主结构尚存,拆下来的木料足够建三座船台。

刘一斧也不差:从废墟里扒出三百多斤还能用的铁钉、铁箍,还有两门被烧变形但能修复的小炮。

杨慎带回来的消息更关键:“韩师傅,南京锦衣卫千户陆炳陆大人,愿意帮忙。”

“陆炳?”韩铁火觉得耳熟。

“就是去年帮李大人和郡主南下的那位。”杨慎压低声音,“陆大人说,魏彬在南京作恶多端,他早就想收拾了。这次造船是朝廷大事,他愿暗中相助。林场那边,陆大人已经派人去‘看管’了,说是查一桩旧案,实际是防止魏彬的人再去破坏。”

好一个“看管”!韩铁火大喜:“那采伐批文……”

“陆大人说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杨慎眼中闪过锐光,“明日他就带人去林场,咱们的工匠跟着去,需要多少木料就伐多少。至于批文……事后再补。”

这是先斩后奏,风险极大。但眼下别无选择。

“就这么办!”韩铁火拍板。

正月十六,天还没亮,两百工匠就分成四队:一队继续清理地基,一队拆解旧船,一队准备重建船台,最后一队跟着锦衣卫去林场伐木。

陆炳亲自带队。这位锦衣卫千户年约四十,面容冷峻,但行事雷厉风行。他带了五十名锦衣卫,将林场守军全部“请”到一旁“喝茶”,然后对工匠们一挥手:“两个时辰,能伐多少伐多少。出什么事,本官担着。”

工匠们如狼似虎冲进林场。参天巨木在锯子、斧头下轰然倒地,去皮、截段、装车,一气呵成。两个时辰,伐了三百根巨木,足够建十座船台。

车队浩浩荡荡返回船厂时,魏彬的人果然来了。

这次来了三百多兵士,将船厂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太监,尖着嗓子喊:“大胆!皇家林场也敢盗伐!都给咱家拿下!”

陆炳策马上前,冷冷道:“王公公,本官奉旨协助造船,林场木料是朝廷征用。你若不服,可去北京告御状。”

那王太监气得浑身发抖:“陆炳!你一个锦衣卫千户,也敢管南京守备衙门的事?魏公公说了,今日若不交出木料、停止施工,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陆炳笑了,笑容冰冷,“王公公可看清楚了,本官身后这些兄弟,穿的是什么衣服?持的是什么刀?”

锦衣卫齐刷刷拔出绣春刀,寒光映雪。

王太监脸色煞白。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真动起手来,他这三百兵士未必是对手。

“好!好!陆炳,你等着!”王太监撂下狠话,带人悻悻离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韩铁火知道,这只是开始。魏彬在南京经营多年,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当晚就出事了。

子时前后,船厂东侧临时搭建的工棚突然起火!火势蔓延极快,转眼就吞没了三座工棚。工匠们从睡梦中惊醒,慌忙救火。

混乱中,有人看到几个黑影往江边逃窜。韩铁火带人追去,在江边截住两个,正是白天王太监手下的兵士!

“说!谁指使的!”韩铁火怒不可遏。

那两个兵士倒也硬气,咬死不说。陆炳闻讯赶来,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冷冷道:“拖下去,剁了喂鱼。”

“大人!大人饶命!”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我们说!是王公公让我们来的!他说……说烧了工棚,工匠没地方住,自然就散了……”

“还有呢?”

“还有……王公公说,明天还会有人来闹事,让工匠们干不成活。魏公公已经给北京去了信,说龙江船厂重建劳民伤财,请求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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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招釜底抽薪!陆炳眼中寒光一闪:“把他们押回锦衣卫衙门。韩师傅,从今日起,船厂夜间加派双岗,我调一百锦衣卫来驻守。”

“多谢陆大人!”

这一夜,无人安眠。

韩铁火坐在尚未烧毁的工棚里,看着外面渐渐熄灭的火光,心中沉重。这才开工两天,就遇到这么多阻挠。六个月,真的能造出百艘战船吗?

他忽然想起离京前,李远对他说的话:“韩师傅,此去南京,困难必然重重。但您要记住,咱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京城有陛下,有严大人,有我。江南也有陆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只要咱们咬牙挺住,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是啊,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韩铁火站起身,走到工棚外。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江面上,晨雾如纱,隐约可见对岸灯火。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而千里之外的北京,李远也迎来了新的挑战。

正月十七,工部衙门。

李远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眉头紧锁。这些是南京、苏州、杭州三地历年欠税的账目,总额高达一百八十万两。而龙江船厂重建的第一期预算,是五十万两。

钱从哪里来?

“李大人。”户部郎中赵志皋推门进来,脸色为难,“下官查过了,国库现存银两不足三十万,还要支付北疆将士的抚恤、京官的开春俸禄……实在挤不出五十万给船厂。”

“挤不出也要挤。”李远放下卷宗,“赵郎中,你帮我算算,如果加征江南三地的欠税,需要多久能收上来?”

“这……”赵志皋苦笑,“李大人,您是不知道江南那些豪绅的厉害。他们与地方官员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年朝廷也不是没催过欠税,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真要硬收,恐怕会激起民变啊。”

“民变?”李远冷笑,“宁王在武昌称帝,随时可能顺江而下,那才是真正的民变。赵郎中,你替我拟一道文书:凡正德七年之前欠税,若在正月内补齐,可免三成罚银。若逾期不交,一律抄家充公。此令发往南京、苏州、杭州三地,由锦衣卫督办。”

赵志皋倒吸一口凉气:“李大人,这……这太狠了!那些豪绅岂会甘心?”

“他们不甘心,就去找宁王。”李远眼中闪过锐光,“正好让锦衣卫看看,谁在暗中与宁王勾结。”

这是阳谋。以催税为名,行清查之实。既能筹到银子,又能揪出内奸。

赵志皋还想劝,但见李远神色坚决,只能领命而去。

人刚走,严文焕就匆匆进来,面色凝重:“李兄,涿州那边有消息了。王守仁王知府暗中跟踪那队武昌客商,发现他们在涿州等的人,竟然是……”

“是谁?”

“通政司右参议,严嵩。”

李远手中笔一顿:“严嵩?他不是在京城吗?”

“腊月二十八,严嵩以‘回乡祭祖’为由请假离京。但实际上,他老家在江西分宜,根本不在涿州。”严文焕压低声音,“王守仁说,严嵩在涿州与那队客商密谈半日,然后一起南下。看方向,是奔武昌去了。”

严嵩投靠宁王了?

李远心中震动。严嵩是通政司要员,掌管朝廷文书往来,若他叛变,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更糟的。”严文焕继续道,“昨夜我收到南京密报,说魏彬与宁王也有书信往来。而且……魏彬手中有一份名单,上面是朝中与宁王暗通款曲的官员。严嵩的名字,就在其中。”

朝中重臣、南京守备太监、宁王……这三者勾结,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

“名单呢?”李远急问。

“没拿到。”严文焕摇头,“魏彬将名单藏在南京守备府的密室里,有重兵把守。陆炳派人试了几次,都没得手。”

线索越来越多,但都差最后一步。李远起身踱步,脑中飞速运转。

忽然,他停下脚步:“严兄,你说……‘丙三’会不会就是严嵩?”

严文焕一愣:“何以见得?”

“你看。”李远分析,“第一,严嵩官职够高,符合‘在朝中地位很高’。第二,他掌管通政司,有机会接触机密文书,也能在文书往来中做手脚。第三,他是江西人,与宁王是同乡,早年可能就有勾结。第四,他这次‘回乡祭祖’,实则是去与宁王密会……”

“但‘丙三’的木牌,我们见过的是‘丙三·丁五’、‘丙三·甲二’这样的编号。”严文焕提出疑问,“若严嵩是‘丙三’,那他应该是‘丙’字级,上面还有‘甲’‘乙’。可我们抓到的冯保、赵文华,都是‘丁’字级。如果严嵩只是‘丙三’,那‘甲一’‘甲二’又是谁?地位岂不是更高?”

这也是疑点。严嵩虽官至通政司右参议,但毕竟只是正四品。在他之上,还有尚书、内阁大学士、甚至王爷。若“丙三”是严嵩,那“甲一”“甲二”该是什么身份?

“除非……”李远缓缓道,“‘甲’字级指的不是官职高低,而是入伙早晚。‘甲’是最早的一批,‘乙’是第二批,‘丙’是第三批。严嵩可能是在弘治末年才被拉入伙,所以是‘丙’字级。”

这个推测合理。严文焕点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严嵩已经南下,恐怕是去给宁王报信了。”

“报信是必然的。”李远眼中闪过锐光,“但他这一去,也暴露了自己。严兄,你立刻派人去江西分宜,将严嵩的家人控制起来。同时,通令各关卡,严查南下的官员,发现严嵩,立即扣押。”

“可他没有明着犯罪,用什么理由扣押?”

“通敌。”李远一字一顿,“与宁王勾结,形同谋反。这个理由,足够了。”

严文焕领命而去。李远独自坐在公房里,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心中沉重。

严嵩的叛逃,说明“甲三”组织已经意识到危险,开始转移重要成员。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浮出水面?又有多少人会狗急跳墙?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家书。娘在信中说,郡主府的守卫又增加了,但她也感觉到,周围监视的眼睛更多了。弟弟李达在国子监读书,昨日放学时差点被马车撞到,幸亏锦衣卫及时推开。

“他们开始对家人下手了。”李远攥紧拳头。

这是最卑鄙,也最有效的手段。用家人威胁,逼他就范。

但他不能退。退了,前功尽弃;退了,那些战死的将士就白死了;退了,这个国家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李大人。”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李远整理官袍,随小太监进宫。路上,他注意到皇城守卫比平日多了三倍,宫墙上隐约可见弓箭手的身影。

豹房后殿,朱厚照正在试穿一套新铠甲。银甲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胸口护心镜上刻着五爪金龙。

“李远,你看朕这身如何?”皇帝转身,难得地露出少年般的兴奋,“开春南下,朕要御驾亲征!”

李远一惊:“陛下要亲征?”

“不错。”朱厚照挥退左右,正色道,“宁王是朕的皇叔,他造反,朕若躲在京城,岂不让人笑话?况且,咸宁伯年纪大了,北疆一战已耗尽心力。南下平叛,需有朕坐镇,才能振奋军心。”

这话在理,但风险太大。皇帝亲征,若有不测,国本动摇。

“陛下,战场凶险……”

“朕知道。”朱厚照打断他,“所以朕才召你来。李远,朕要你随驾同行,总揽军需工造。船厂的战船、军中的器械、攻城的火炮……都要你一手操办。你可愿意?”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重的责任。李远跪地:“臣,万死不辞!”

“好!”朱厚照扶起他,“朕已命咸宁伯为平叛大将军,统兵十万。另调宣府、大同精兵五万,京营五万,合计二十万大军,二月初十誓师南下。你的任务,是在大军抵达长江前,造出至少三十艘战船,保证大军渡江。”

现在是正月十七,距二月初十只有二十三天。二十三天,造三十艘战船……

“臣,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朱厚照盯着他,“李远,朕知道难。但这一仗,关乎国运。胜了,天下太平;败了,江山易主。朕把宝押在你身上,你别让朕失望。”

李远深吸一口气:“臣,定不辱命!”

从豹房出来,已是黄昏。雪越下越大,北京城银装素裹。李远没有回工部,而是直接去了郡主府。

朱清瑶正在院中练剑,虽然动作还有些迟缓,但气色已好了许多。见到李远,她收剑入鞘,嫣然一笑:“今日怎么这么早?”

“清瑶。”李远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陛下要御驾亲征,命我随行。二月初十,大军南下。”

朱清瑶笑容僵住:“你……你的伤还没好全……”

“等不了了。”李远将她揽入怀中,“清瑶,这一去,生死难料。有件事,我想现在就做。”

“什么事?”

“成亲。”李远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就这几天,咱们把婚事办了。然后,你跟我南下。等到了武昌,我帮你把母亲接出来。从此以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朱清瑶眼圈一红,却笑了:“好。但要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第一,拜堂时,我娘要在。”

“我尽力。”

“第二,洞房要在江南,看你说过的园林和西湖。”

“一定。”

“第三……”朱清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活着回来。”

李远紧紧抱住她:“我答应你。”

雪落在他们肩头,很快融化。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悠长而庄严。

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

而春天带来的,不是暖意,是战火。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还能相拥,还能许下承诺。

夜色渐深,烛火如豆。

李远和朱清瑶坐在灯下,开始拟定婚事。时间仓促,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三书六礼,问名纳吉,拜堂成亲……

“聘礼我来准备。”朱清瑶笑道,“反正我的嫁妆,早就抵押给你造船了。”

“那怎么行?”李远摇头,“我虽然不富裕,但该有的聘礼一定要有。娘已经把祖传的玉镯拿出来了,说给未来儿媳妇。”

两人正说着,李母端着一碗热汤进来,听到这话,眉开眼笑:“对对,那镯子是远儿他祖母传下来的,水头好着呢。清瑶啊,等你们成了亲,娘就把李家的账本交给你,以后这个家,你来做主。”

朱清瑶脸一红:“伯母,我……”

“还叫伯母?”李母嗔怪,“该改口了。”

朱清瑶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娘。”

“哎!”李母乐得合不拢嘴,抹着眼角,“好好,娘这辈子,就盼着这一天。”

温馨的气氛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房来报:“大人,严大人有急事求见!”

李远心中一凛,起身迎出去。严文焕一身雪,脸色铁青:“李兄,出大事了。南京飞鸽传书,韩铁火韩师傅……遇刺了。”

“什么?!”李远如遭雷击,“人怎么样?”

“肩上中了一箭,没伤到要害。但刺客抓到了,是魏彬派的人。”严文焕咬牙切齿,“魏彬还放话,说谁敢再在龙江船厂动工,下一次就要命。陆炳已经将韩师傅接到锦衣卫衙门保护,但船厂……停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远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头顶,眼前发黑。

“李兄!”严文焕扶住他。

“我没事。”李远稳住心神,眼中寒光闪烁,“严兄,你替我办两件事。第一,以工部名义,发公文给南京各衙门:凡阻碍龙江船厂重建者,以通敌论处,可先斩后奏。第二,调西苑工坊所有工匠,即刻南下,支援南京。”

“可西苑工坊是陛下的……”

“我去跟陛下说。”李远斩钉截铁,“非常时期,顾不了那么多了。韩师傅不能白受伤,船厂必须复工。六个月,百艘战船,这是军令!”

严文焕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办!”

人走后,李远回到屋内。朱清瑶已听到消息,握紧他的手:“你去吧,婚事可以往后推。国事为重。”

“不。”李远摇头,“婚事照办。三日后,咱们就成亲。然后,我带你南下。到了南京,我亲自督造战船;你去找陆炳,让他帮你打探母亲的消息。等大军攻下武昌,咱们第一时间去接人。”

“可是……”

“没有可是。”李远捧着她的脸,“清瑶,我等不了了。我怕再等下去,会错过太多。今日韩师傅遇刺,明日可能就是你,是我娘,是我弟弟。这个乱世,容不得我们慢慢来。所以,三日后,咱们成亲。然后,并肩作战。”

朱清瑶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终于点头:“好。并肩作战。”

窗外,雪还在下。

但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了。

而春天,将用血与火,洗刷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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