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怒涛拍岸(1 / 1)

二月初十,长江北岸。

晨雾如乳白色的纱幔,缓缓从江面升起,在初春的朝阳下泛起淡淡金辉。岸边的芦苇荡里,惊起成群水鸟,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李远站在燕子矶的礁石上,江风将他绯色官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手中握着一根自制的“测风旗”——不过是在细竹竿上绑了几缕丝线,却能精准判断风向风速。

“东南风,风力三级,午后可能增至四级。”他喃喃自语,转头对身后的韩铁火道,“韩师傅,所有战船的火龙出水,仰角下调两度,射程可增加三十步。”

韩铁火在小本上飞速记录。这老匠人肩上的箭伤已结痂,但动作时仍会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即便如此,他依旧每日在船厂忙碌十几个时辰,眼睛熬得通红,却闪着兴奋的光——对于一个工匠来说,能亲手打造一支舰队,是毕生难遇的荣耀。

“李大人,第二批十艘战船已全部下水,正在安装最后一批火炮。”韩铁火合上本子,指向下游江面,“第三批二十艘的龙骨也已铺好,月底前必能完工。就是这铁甲……咱们的熟铁不够了。”

李远蹙眉。铁甲舰是他提出的新构想——在战船关键部位包裹铁皮,以抵御火炮轰击。但这需要大量熟铁,而南京城库存早已告罄。

“王尚书那边……”

“别提了。”韩铁火啐了一口,“那老东西嘴上答应调拨,实际上一斤铁都没给。老夫派人去江北各府县收购,要么说没有,要么开出天价——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

李远沉默。自那日与王琼达成“和解”,表面看似风平浪静,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王琼掌控着兵部渠道,在军械粮草上处处卡脖子;李远则依托工匠体系和锦衣卫情报网,勉力维持着船厂运转和城防建设。这种微妙的平衡,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崩盘。

“报——”

一名锦衣卫快马驰来,在礁石下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李大人,北岸烽烟!陛下御驾已至浦口,午时前后渡江!”

终于来了!

李远精神一振。自正月二十誓师南征,整整二十天,朝廷二十万大军终于抵达长江北岸。这意味着,对宁王的总攻即将开始,也意味着他与王琼的暗斗将迎来最终裁决。

“传令:所有战船升满旗,江面戒严,恭迎圣驾!”李远快步走下礁石,“韩师傅,船厂交给你了,务必让陛下看到咱们的成果。”

“大人放心!”韩铁火挺直腰杆。

回城的路上,李远脑中飞快盘算。朱厚照亲临,王琼必定抢先面圣,那封伪造的通敌信一定会呈上。虽然自己有魏彬的账册作为反制,但君心难测,万一皇帝先入为主……

“李远!”

朱清瑶骑马迎面而来。她今日穿着郡主礼服,云鬓高绾,眉目如画,但眼中难掩忧色。到了近前,她压低声音:“陆炳刚得到密报,王琼昨夜秘密会见了一个武昌来的商人,今早那人就消失了。我怀疑……严嵩又有了新动作。”

李远心中一凛。严嵩这条毒蛇,躲在宁王阵营里不断吐出毒计,防不胜防。

“还有,”朱清瑶声音更轻,“鞋山岛那边……母亲病重了。”

“什么?”李远勒住马。

“陆炳的探子用信鸽传回消息,说王妃染了风寒,岛上缺医少药,已卧床三日。”朱清瑶眼圈泛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世子故意拖延,不肯派好大夫去……李远,我怕母亲撑不住了。”

李远握住她冰凉的手:“清瑶,再等等。等陛下到了,等大军渡江,等拿下武昌……我第一时间陪你去鞋山岛。”

“我怕等不到那时……”

“相信我。”李远直视她的眼睛,“今日朝堂之上,我与王琼必有一场恶战。若我赢了,就能拿到水师指挥权,届时派一支精锐走水路奇袭鞋山岛,不是难事。但若我输了……”

他没说下去,但朱清瑶懂。若李远失势,别说救母亲,他们自身都难保。

“我信你。”朱清瑶重重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这是娘昨夜赶制的,里面除了平安符,还有……那本账册的藏匿地点。若有不测,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远接过香囊,入手沉甸甸的。这不仅是平安符,更是保命的底牌。他将香囊贴身收好,轻声道:“放心,今日这一局,我不会输。”

午时正,江面上千帆竞渡。

朱厚照的龙舟是一艘特制的楼船,高五层,雕梁画栋,船首铸着巨大的鎏金龙头。左右各十八艘护卫战船,帆樯如林,旌旗蔽日。南岸码头上,南京文武百官跪迎,黑压压一片。

李远跪在队列中段,余光瞥见前方的王琼。这老臣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绯袍,腰悬玉带,手持象牙笏板,一副忠贞老臣模样。但李远注意到,他的袖口在微微颤抖——是紧张,还是兴奋?

“陛下驾到——”

司礼监太监的唱喏声中,朱厚照缓步下船。年轻皇帝今日未着戎装,而是一身明黄常服,头戴翼善冠,腰系玉带,步履从容。但眉宇间的风霜之色,显示这一路行军并不轻松。

“众卿平身。”朱厚照虚扶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在李远身上稍作停顿,随即转向王琼,“王尚书,南京防务如何?”

“回陛下,”王琼上前一步,躬身答道,“老臣奉命督战,日夜不敢懈怠。如今城防已固,战船新造三十余艘,粮草充足,将士用命。只待陛下大军一到,便可渡江平叛。”

话说得漂亮,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

朱厚照点点头,又问:“李远何在?”

李远出列:“臣在。”

“你造的船,朕看见了。”朱厚照指向江面那排新式战船,“比朕预想的还好。韩铁火呢?让他来见朕。”

韩铁火从工匠队列中踉跄走出,跪地叩首:“草民韩铁火,叩见陛下。”

“起来起来。”朱厚照竟亲自上前扶起,“老匠人,你给朕说说,这船比旧船强在何处?”

韩铁火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开始讲解。朱厚照听得认真,不时发问,从船体结构问到火炮布局,从航速问到载重,显是下了功夫研究。王琼在一旁脸色渐沉——皇帝对李远的器重,远超他的预料。

讲解完毕,朱厚照龙颜大悦:“好!有此等战船,何愁长江天险!李远,韩铁火,你们立了大功!”

“陛下,”王琼忽然开口,“老臣有本要奏。”

气氛骤然一凝。

朱厚照转身:“王尚书请讲。”

王琼从袖中取出那封“通敌信”,双手呈上:“此信是前日从李远住处搜出,内有通敌之语,人证物证俱在。老臣以为,李远虽有微功,但通敌叛国,罪不容赦。请陛下明察!”

话音落,全场哗然。

李远面色不变,只静静看着。咸宁伯仇钺、陆炳等人则怒目而视,但未得皇帝准许,不敢贸然开口。

朱厚照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抬头看向李远:“李远,你怎么说?”

“臣冤枉。”李远跪地,“此信系伪造,印章是被人盗拓。送信之人已在狱中暴毙,死无对证。若臣真有异心,何须等到今日?又何须拼死守城、造舰?”

“巧言令色!”王琼厉声道,“陛下,李远本是匠人,骤升高位,难免心生贪念。宁王许以高官厚禄,他动心也在情理之中。老臣已查实,李远之妻朱清瑶,乃宁王之女。他夫妇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里应外合,其心可诛!”

这话狠毒,将朱清瑶也牵扯进来。

李远猛然抬头:“尚书此言,可有证据?”

“证据?”王琼冷笑,“郡主身在南京,宁王却迟迟不攻城,这难道不可疑?老臣听闻,前日还有武昌商人秘密会见郡主,这又如何解释?”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李远握紧拳头,却见朱清瑶轻轻摇头——她在示意他冷静。

朱厚照看看王琼,又看看李远,忽然笑了:“有意思。一个三朝元老,一个新晋功臣,都说对方有罪。朕该信谁?”

他缓步踱到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半晌才道:“这样吧,既然各执一词,那就当堂对质。王尚书,你说李远通敌,除这封信外,还有何证据?”

王琼早有准备:“第一,李远督造战船,却将核心工匠、图纸秘而不宣,分明是留有余地;第二,他屡次违抗军令,擅自出战,实为消耗我军实力;第三,他妻子身为叛王之女,却参与军机,此乃大忌;第四……”他顿了顿,“老臣已查到,李远在城外私设船坞,藏匿战船,其心叵测!”

一条条罪状,罗列分明。不少官员听得频频点头,看向李远的眼神已带怀疑。

朱厚照不置可否,转向李远:“李远,你有何辩解?”

李远深吸一口气:“陛下,容臣一一反驳。第一,工匠、图纸乃军国机密,若随意公开,才是通敌。第二,臣每次出战,皆是为退敌保城,战果陛下已见。第三,郡主为国负伤,得陛下亲封‘护国’,其忠心天地可鉴。第四……”他直视王琼,“王尚书说臣私设船坞,藏匿战船,敢问船坞在何处?战船有几艘?”

王琼一愣。他确实查到李远在燕子矶有秘密工坊,但具体位置、规模却不清楚——陆炳的锦衣卫将那里守得铁桶一般。

“在……在燕子矶一带。”王琼含糊道。

“具体位置呢?”李远追问,“船坞多大?有多少工匠?藏了几艘船?王尚书既然查到了,总该有确切数字吧?”

王琼语塞。他总不能说自己派人探查被锦衣卫打了回来。

朱厚照看在眼里,心中已有计较。但他还要再试一次:“王尚书,李远所言可有虚?”

“这……”王琼咬牙,“老臣的人还在查证。但李远通敌之信,千真万确!”

又绕回那封信。

李远知道,是时候亮出底牌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不是原件,而是朱清瑶精心伪造的“副本”。

“陛下,臣也有本要奏。”他双手呈上册子,“此乃原南京守备太监魏彬所留账册,记录了他与朝中某位重臣往来的赃款。其中提到,该大臣收受宁王贿赂,为其提供军械、泄露军情,还……还承诺在关键时候,助宁王一臂之力。”

全场死寂。

王琼脸色瞬间惨白,但强作镇定:“荒唐!魏彬已死,死无对证!这等伪造之物,也敢呈给陛下?”

“是不是伪造,陛下看过便知。”李远翻开册子,念道,“弘治十八年腊月,收宁王府周仪送来白银五千两,备注‘武昌冬敬’;正德元年三月,收宁王世子送来田契三张,计良田八百亩;正德三年七月,收……”

“够了!”王琼嘶声打断,“李远,你伪造账册,诬陷大臣,该当何罪!”

“王尚书急什么?”李远合上册子,“臣还没念到名字呢。这账册上写的清清楚楚,收受贿赂的朝中重臣,姓王名琼,官拜兵部尚书!”

轰——

如同惊雷炸响!百官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兵部尚书通敌?这比李远通敌更让人震惊!

“你……你血口喷人!”王琼浑身颤抖,指着李远,“陛下,此子丧心病狂,老臣请立即将其拿下,严刑拷问!”

朱厚照接过账册,仔细翻看。册子用的是南京官衙专用账本纸,墨迹陈旧,确是有些年头了。笔迹也确是魏彬的——他曾见过魏彬的奏折,认得这手字。至于内容……一条条,一笔笔,时间、数额、经手人清清楚楚,不像是临时伪造。

“王尚书,”朱厚照缓缓抬头,“这账册上写的,你可有解释?”

“伪造!全是伪造!”王琼跪地,老泪纵横,“陛下,老臣三朝为官,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是李远这小贼,与魏彬余党勾结,伪造此物陷害老臣!陛下明鉴啊!”

哭得悲切,演得真切。若不知内情,真会被他骗过。

朱厚照沉吟不语。一个是三朝元老,一个是新晋功臣;一个手握重兵,一个掌控船厂。两边都有嫌疑,两边都有势力。处置不当,轻则影响平叛,重则引发内乱。

正僵持间,江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报——”了望哨连滚爬来,“陛下!北岸烽烟!宁王水师……全军出动!”

所有人脸色大变。

朱厚照快步登临高处,接过千里镜望去。只见长江北岸,黑压压的战船如乌云般铺满江面,帆樯如林,旌旗蔽日。粗粗一数,不下三百艘!更可怕的是,船阵前方有十几艘巨舰,船体包裹铁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宁王仿造的铁甲舰!

“好个宁王……”朱厚照放下千里镜,眼中寒光闪烁,“这是算准了朕今日渡江,要给朕一个下马威啊。”

“陛下,”咸宁伯仇钺上前,“敌众我寡,且我军刚至,舟马劳顿。不如暂避锋芒,待整顿完毕再战。”

“不。”朱厚照斩钉截铁,“这一仗,必须打。若今日退让,军心必泄,宁王气焰更盛。”他环视众人,“谁愿为先锋?”

王琼眼睛一亮——这是夺权的好机会!他立刻道:“老臣愿……”

“臣愿往!”

李远抢先一步,单膝跪地:“陛下,臣新造战船三十艘,装备火龙出水二百具,水雷五百个。愿率船队为先锋,迎击敌舰!”

“你?”王琼冷笑,“李远,你通敌嫌疑未清,岂能掌兵?”

“正因嫌疑未清,才要以此战自证清白!”李远抬头,目光坚定,“陛下,若臣战败,或临阵投敌,甘愿军法处置!但若臣胜了……请陛下还臣清白,严查诬告之人!”

这是以命相搏的赌注。

朱厚照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大笑:“好!有胆色!李远,朕给你这个机会。但你要记住,这一战关乎国运,只许胜,不许败!”

“臣,领旨!”

未时三刻,长江之上。

李远站在新造的旗舰“靖北”号船头,江风吹得他衣袍猎猎。这艘船长十五丈,宽三丈,船体包裹着薄铁皮,两侧各架设火龙出水四十具,船头船尾还有四门火炮。虽然比宁王的铁甲舰小了一圈,但胜在灵活、迅捷。

身后,三十艘新式战船排成楔形阵列,每船都满载火龙出水和火药。更后面是五十艘改装过的旧船,虽然陈旧,但水手都是精选的老兵。

对岸,宁王水师已开始渡江。三百艘战船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是五十艘快船,负责突击;第二梯队是两百艘主力战船,居中策应;第三梯队是五十艘铁甲舰和辎重船,缓缓推进。船阵之盛,遮天蔽日。

“大人,敌舰已进入五百步!”了望哨嘶声喊道。

李远举起令旗:“传令:所有火龙出水,调整仰角,装填火箭。等敌舰进入三百步,听我号令,齐射!”

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递。各船的水手紧张操作,将一支支特制的火箭装入发射架。这些火箭长五尺,箭头包裹火药和碎铁,尾部有稳定翼,射程可达四百步。

“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放!”

李远令旗挥下。

刹那间,六百支火箭腾空而起!它们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在江面上空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然后如流星般砸向宁王船阵!

第一波齐射,至少有二百支命中目标。木质战船遇火即燃,江面上瞬间绽开数十朵火莲。宁王水师显然没料到明军有这种武器,前排快船顿时大乱,有的试图灭火,有的调转船头,有的直接撞在一起。

“第二波!放!”

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更准,因为敌船已乱,目标更大。又有几十艘船中箭起火,其中一艘弹药船被引燃,发生剧烈爆炸,将周围三艘船都炸成碎片。

“好!”咸宁伯在城头观战,拍案叫绝,“李远这小子,真有一套!”

但宁王水师毕竟是百战之师。最初的混乱后,中军旗舰升起令旗,船阵开始变化——战船分散开来,减少被火箭覆盖的面积;同时派出数十艘小船,船头架设水龙(简易消防设备),专门负责灭火。

更棘手的是,那十几艘铁甲舰开始加速。它们船体包铁,火箭难以引燃;船头船尾的火炮也开始还击,虽然准头不佳,但威力巨大。

“大人,铁甲舰已进入四百步!”了望哨声音发紧。

李远眯起眼。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火箭对铁甲舰效果有限,必须用火炮和水雷。

“传令:所有火炮准备,瞄准铁甲舰水线以下。水雷队出动,顺流漂下!”

命令下达,十艘小船从阵列后方驶出。每船载着五十个水雷——其实就是装满火药的密封木桶,引信根据水流速度计算好长度。小船冒险驶近敌阵,将水雷推入江中,然后迅速撤回。

水雷顺流漂下,悄无声息地接近铁甲舰。宁王水师发现了这些小船,火炮齐射,有两艘小船被击中,水手跳江逃生。

但水雷已经放出。

第一声爆炸从江底传来,闷响如雷。一艘铁甲舰剧烈摇晃,船底被炸开一个大洞,江水汹涌灌入。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水雷接二连三爆炸,虽然大多被水流冲偏,仍有五艘铁甲舰受损,其中两艘开始下沉。

“好!”李远握紧拳头,“传令:所有战船,冲锋!接舷战!”

这是最惨烈的阶段。明军战船鼓起风帆,全速冲向敌阵。宁王水师也红了眼,火炮齐鸣,箭如飞蝗。江面上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不断有战船中弹起火,有士兵落水惨叫。

李远的“靖北”号直扑宁王旗舰。那艘铁甲舰比“靖北”号大一倍,船体包裹着厚厚的铁皮,船头三门火炮正在装填。

“左满舵!避开炮口!”李远嘶声下令。

舵手拼命转舵,“靖北”号险险避开一轮炮击,炮弹擦着船舷飞过,激起丈高水柱。两船交错时,距离已不足二十丈。

“火龙出水,平射!放!”

四十支火箭平射而出,大部分打在铁甲上弹开,但仍有几支射中桅杆、帆布,燃起小火。更重要的是,火箭的尾焰和浓烟遮蔽了视线,铁甲舰上的炮手一时失去目标。

“撞上去!登船!”

“靖北”号船头的包铁撞角狠狠撞在铁甲舰侧舷。虽然没能撞穿铁甲,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船紧紧贴在一起。李远第一个跃上敌舰,刀光闪过,两名敌兵倒地。

“杀!”三十名锦衣卫紧随其后,如狼似虎扑向敌兵。

甲板上顿时陷入混战。宁王亲兵都是精选的悍卒,个个悍不畏死;锦衣卫也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刀法狠辣。双方杀得血肉横飞,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甲板。

李远的目标很明确——夺炮。他带人杀向船头炮位,那里有八个炮手,正试图调转炮口轰击“靖北”号。

“弩箭!”

十支弩箭齐发,射倒四人。剩下四人拔出刀剑,嚎叫着冲来。李远挥刀迎上,刀锋相撞,火星四溅。他肩伤未愈,刀法不如平时灵动,但胜在实战经验丰富,几招下来,将一人劈翻,又一脚踹倒一人。

但另外两人已扑到近前,刀锋直取他要害——

铛!铛!

两柄刀被架开。是朱清瑶!她不知何时也登上了敌舰,此刻一身劲装,手持双刀,护在李远身前。

“清瑶!你……”李远又惊又怒。

“我说过,你在哪,我在哪。”朱清瑶头也不回,双刀舞成一片银光,逼得那两名敌兵连连后退。

有了她的支援,李远压力大减。两人背靠背,在甲板上且战且进,终于杀到炮位。炮手已死,但火炮完好。

“调转炮口!轰他们自己的船!”

李远和两个懂火炮的锦衣卫合力转动炮架。这门炮是宁王从西洋商人手中购得的佛郎机炮,比明军的火炮轻便、射速快。调整角度,装填弹药,瞄准——对准了后方一艘正在靠近的宁王战船。

轰!

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命中那船船艏!木屑纷飞,那船开始倾斜。

“再来!”

连续三炮,又击伤两艘敌船。宁王旗舰周围已是一片混乱,不少战船不敢靠近,怕被误伤。

就在这时,了望哨嘶声大喊:“大人!看那边!”

李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下游江面,又一支船队正逆流而上——船头飘扬的,竟是王琼的帅旗!

这老贼……竟然在这种时候来摘桃子!

王琼站在自己的座船上,望着远处激战的江面,嘴角勾起冷笑。

他带来的是一百艘旧式战船,虽然装备不如李远的新船,但数量占优。更重要的是,他选择的时机极其刁钻——等李远和宁王水师拼得两败俱伤时,再以“援军”身份出现,既可抢功,又可借宁王之手除掉李远。

“传令:所有战船,包围宁王残部。若有抵抗,格杀勿论。”王琼下令,“特别注意李远的船,若他‘不幸’战死,也是为国捐躯,明白吗?”

心腹将领会意:“末将明白。”

船队加速前进,很快切入战场。王琼的战船并不主动攻击宁王主力,而是专门挑那些落单、受伤的敌船下手,轻松收割战果。同时,他的船有意无意地挡住李远船队的退路,形成半包围之势。

“大人,王尚书的船把咱们的后路堵了!”了望哨急报。

李远心中一沉。他瞬间明白了王琼的意图——这是要借刀杀人,让他死在宁王手里。

“清瑶,你带人回‘靖北’号,准备突围。”李远快速道,“我留在这里拖住敌舰。”

“不行!要走一起走!”

“听我的!”李远推了她一把,“我有办法脱身。你回去后,立刻去找陛下,揭发王琼通敌!账册原件在香囊里写着的地方,快!”

朱清瑶还要说什么,但看到李远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咬牙点头:“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答应。”

朱清瑶带人撤回“靖北”号。李远则带着剩下的十几个锦衣卫,继续在宁王旗舰上血战。他知道,只要这艘旗舰还在抵抗,宁王水师就不会全线溃退,王琼也就没法轻松摘桃子。

但敌兵越来越多。宁王亲兵发现旗舰被夺,发疯般反扑。李远等人被逼到船尾,背靠船舷,已成绝境。

“大人,没箭了!”一个锦衣卫嘶声喊道。

李远看着围上来的数十敌兵,又望了望江面上越来越近的王琼船队,忽然笑了。他从怀中取出最后一个火药包——这是韩铁火特制的,威力足以炸毁半条船。

“弟兄们,怕死吗?”

“不怕!”

“好!那咱们就死得壮烈些!”李远点燃引信,“跳江!”

十几人同时翻身跳入长江。几乎同时,火药包爆炸!

轰隆!!!

宁王旗舰的船尾被炸出一个大洞,火焰腾起数丈高。附近的敌船以为旗舰弹药库爆炸,吓得纷纷后退。江面上一片混乱。

李远在冰冷的江水中奋力游动。他肩伤崩裂,鲜血染红周围江水,体力迅速流失。眼看就要沉下去,一只手抓住了他。

是朱清瑶!她竟划着小船回来救他!

“你……你怎么……”李远呛着水。

“我说过,你在哪,我在哪。”朱清瑶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上船,小船在炮火纷飞的江面上摇摇晃晃,险象环生。

就在这时,上游江面忽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

一面巨大的龙旗出现在水天相接处,随后是无数战船——是朱厚照亲率的主力舰队到了!

皇帝御驾亲征,亲临前线!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明军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朱厚照的座船是一艘特制的楼船,高耸如城楼。他站在船头,金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手中宝剑直指宁王中军:“全军听令!诛杀叛贼,收复河山!杀!”

“杀!杀!杀!”

明军主力加入战场,局势瞬间逆转。宁王水师本已苦战半日,伤亡惨重,此时见皇帝亲临,军心大乱,开始溃退。

王琼见势不妙,急忙调整策略,下令全力攻击宁王败军,试图将功补过。但他的小动作,早已被朱厚照看在眼里。

黄昏时分,战斗结束。

宁王水师损失过半,残部退往镇江。明军大获全胜,但伤亡也不小——三十艘新式战船沉没八艘,重伤十二艘;将士死伤逾万。

江面上漂浮着无数残骸和尸体,江水被染成暗红色。夕阳如血,映照着这片修罗场。

南京城中,临时行宫内。

朱厚照端坐龙椅,面色阴沉。阶下,王琼、李远、咸宁伯、陆炳等文武重臣分列两侧,气氛凝重。

“这一战,胜了。”朱厚照缓缓开口,“但胜得惨烈。朕想知道,为何我军新式战船,会在关键时刻被友军阻挡退路?王尚书,你解释一下。”

王琼跪地:“陛下明鉴,老臣见李侍郎苦战,特率军救援。只是江面狭窄,战船众多,难免有所阻碍。老臣绝无他意!”

“绝无他意?”朱厚照冷笑,“朕在楼船上看得清清楚楚,你的船专门挡在李远船队的退路上。若不是朕及时赶到,李远和他的船队,恐怕就全军覆没了。”

“陛下,老臣冤枉啊!”王琼以头抢地,“定是有人诬告!老臣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朱厚照打断,从案上拿起那本账册,“那这上面写的,你又作何解释?”

王琼浑身一颤:“那……那是伪造……”

“是不是伪造,朕已派人查证。”朱厚照看向陆炳,“陆千户,你来说。”

陆炳出列:“回陛下,臣已按账册所记,查实三处:其一,弘治十八年腊月,王尚书确实在通州置办田产八百亩,地契来源不明;其二,正德元年三月,王尚书之子王世贞在苏州开设绸缎庄,本钱五万两,远超王家俸禄;其三,正德三年七月,兵部武库司有一批军械‘报损’,实际流往武昌,经手人正是王尚书的心腹。”

一条条,铁证如山。

王琼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还有,”陆炳继续道,“臣昨夜截获一只信鸽,是从王尚书住处飞出,飞往武昌的。信上写着:‘李远已中计,三日内必除之。望王爷按约行事。’”

说着,呈上信笺。

朱厚照接过,看完,眼中杀气毕露:“王琼,你还有何话说?”

王琼知道大势已去,忽然癫狂大笑:“哈哈哈哈!朱厚照!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宁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以为李远就干净吗?他妻子是宁王之女,他早就……”

“早就什么?”李远冷冷打断,“王尚书,你说郡主通敌,可有证据?”

“证据?她就是证据!”王琼嘶声,“她是宁王的女儿,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那陛下封她为‘护国郡主’,也是通敌了?”李远反问,“她在宣府为救陛下身负重伤,也是苦肉计了?王尚书,你这套说辞,未免太牵强。”

王琼语塞。他确实没有朱清瑶通敌的直接证据。

朱厚照已不耐烦:“够了!王琼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来人,剥去官服,打入死牢!待平定宁王后,一并处置!”

锦衣卫上前,将瘫软如泥的王琼拖了下去。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看向李远,眼神复杂——这个年轻人,竟然扳倒了一个兵部尚书。

“李远,”朱厚照看向他,“你受委屈了。”

“臣不敢。”李远跪地,“臣只求陛下明察,还臣清白。”

“你的清白,这一战已经证明了。”朱厚照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扶起,“若不是你拼死血战,拖住宁王主力,朕也没那么容易取胜。这一战,你为首功!”

“臣不敢居功,皆是将士用命……”

“不必谦虚。”朱厚照拍拍他肩膀,“朕封你为‘靖北侯’,世袭罔替。韩铁火封工部郎中,赐宅邸。所有参战将士,重赏!”

“谢陛下隆恩!”

封赏完毕,朱厚照又道:“宁王虽败,但未伤根本。朕决定,三日后全军渡江,直取武昌。李远,你的战船还能用多少?”

李远沉吟:“新船还剩十艘可用,旧船四十艘。若加紧修复,五日内可再添十艘新船。”

“好!那就五日后,总攻武昌!”

从行宫出来,已是深夜。

李远和朱清瑶并肩走在回住处的路上。月光如水,洒在血迹未干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凄清。

“终于……洗清冤屈了。”朱清瑶轻声道。

“是啊。”李远握住她的手,“清瑶,谢谢你。若不是你找到那本账册,今日死的就是我了。”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朱清瑶靠在他肩上,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对了,母亲……”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陆炳策马驰来,翻身下马,脸色凝重:“郡主,刚收到鞋山岛密报——王妃病危,恐怕……撑不过明日了。”

如晴天霹雳。

朱清瑶浑身一颤,险些摔倒。李远扶住她,急问:“消息可靠吗?”

“可靠。探子冒险登岛,亲眼见到王妃已昏迷不醒,岛上大夫说……说就在这一两日了。”陆炳低声道,“世子故意拖延,不肯派好大夫,也不让送药。这是要……要让王妃自生自灭。”

朱清瑶眼泪夺眶而出:“李远,我……我要去救她!现在就去!”

“清瑶,你冷静。”李远紧紧抱住她,“鞋山岛在鄱阳湖,距此四百里,沿途都是宁王势力。你现在去,等于送死。”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母亲……”朱清瑶泣不成声。

李远心如刀绞。他知道朱清瑶对母亲的感情,也知道王妃若真死了,她会愧疚一辈子。可是眼下大战在即,他身负重任,岂能擅离职守?

两难抉择。

陆炳忽然道:“李大人,郡主,末将倒有一计。”

“快说!”

“五日后大军总攻武昌,宁王必全力守城。届时鄱阳湖一带守备空虚,正是救人的好时机。”陆炳道,“末将可精选五十锦衣卫,走小路潜入鄱阳湖,趁乱救出王妃。只是……需要有人指挥调度。”

朱清瑶立刻道:“我去!”

“不行!”李远断然拒绝,“太危险!”

“那是我母亲!”朱清瑶眼中含泪,却异常坚定,“李远,我知道你有你的责任,我不怪你。但救母亲,是我的责任。你若拦我,我……我恨你一辈子。”

这话重了。李远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劝不住。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内里却有钢铁般的意志。就像当初在宣府,她可以为他挡刀;就像在南京,她可以为他盗取账册。如今为了母亲,她同样可以赴汤蹈火。

许久,李远终于点头:“好,我让你去。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让陆炳带一百锦衣卫随行,不是五十,是一百。第二,”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香囊,“这里面除了账册藏匿点,还有一道陛下手谕的副本——若遇危险,可亮明身份,说是奉旨办事。虽然未必有用,但总比没有强。”

朱清瑶接过香囊,泪如雨下:“李远,谢谢你……”

“还有,”李远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定要活着回来。等打下武昌,咱们就成亲,正式拜堂。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李远的妻子。”

“嗯,我答应你。”

月光下,两人相拥良久。

这一夜,注定无眠。

李远知道,五日后的大战将决定国运;朱清瑶知道,明日的行动将决定母亲的生死。

而长江对岸,宁王也在调兵遣将,准备最后一搏。

严嵩的新毒计,已在酝酿之中。

这个二月,将以血与火,写下最终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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