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涌将明(1 / 1)

腊月二十四,午时。

药香混杂着炭火气,在李府西厢房里弥漫。李远坐在榻边,手里端着半碗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朱清瑶唇边。

“我自己来。”朱清瑶声音虚弱,但眼神清明。她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眉头一蹙。

“别动。”李远按住她肩头,动作轻柔,“太医说了,你这伤至少卧床十日,否则伤口崩裂,又要遭罪。”

朱清瑶只得顺从,就着他的手慢慢喝汤。她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日已有好转。匕首刺入左胸下两寸,险些伤及肺叶,失血近三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外头……怎么样了?”她喝完汤,轻声问。

李远放下碗,为她掖好被角:“冯保昨日午时在菜市口凌迟,三千六百刀,割了三个时辰才断气。赵文华家产充公,男丁流放琼州,女眷没入教坊司。陛下又抓了十七个与龙江船厂旧案有牵连的官员,其中两个在狱中‘暴毙’,剩下的都在拷问。”

他说得平静,朱清瑶却听出话里的血腥。一场刺杀,搅动了整个京城官场。

“那‘丙三’……”

“没查出来。”李远摇头,“冯保至死只说了‘丙三在朝中地位很高’,却不知具体是谁。上的木牌也只是‘丙三·丁五’,说明他上面还有人。陛下震怒,命锦衣卫严查,但……恐怕没那么容易。”

正说着,门外传来李母的声音:“远儿,严大人来了。”

李远起身开门。严文焕一身常服,眼圈乌黑,显然一夜未眠。他进门先向榻上的朱清瑶行礼:“郡主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严大人挂心。”朱清瑶颔首。

严文焕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面色凝重:“李兄,昨夜我连夜审了赵文华的管家,有些发现,你须得看看。”

李远接过,展开。是几封书信的抄本,字迹工整,用的都是最普通的信笺,但内容却令人心惊:

“腊月初八,武昌来使,携王府密信。信中说:‘北事若成,南事可期。待春水涨时,千帆可下金陵。’”

“腊月十五,通州码头有船卸货,标‘苏绣’,实为火器零件。接货人持‘丙三’令牌,已查明是兵部武库司主事王俭。”

“腊月二十,也就是太庙宴前三日,赵文华曾密会一人于‘漱玉斋’。据掌柜回忆,那人年约五十,面白无须,说话带湖广口音,但举止有贵气,似是宫中内侍或王府中人。”

最后这条,让李远心头一跳:“那人可留下什么特征?”

“有。”严文焕翻到下一页,“掌柜说,那人离开时,腰间玉佩掉落在地,他拾起奉还,见玉佩上刻着一个‘宸’字。当时未在意,现在想来……”

宸,乃帝王居所之称。敢用这个字的,除了皇帝,就只有……

“宁王,朱宸濠。”李远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严文焕点头:“但宁王在武昌,不可能亲至京城。除非……是他的替身,或者亲信。”

“王府长史,周仪。”朱清瑶忽然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父王……宁王府有个人叫周仪,五十岁,湖广口音,善模仿。早年我在王府时,他常替父王处理些不便露面的事。若他腰间有刻‘宸’字的玉佩,必是父王所赐。”

这就连上了。宁王派亲信潜入京城,与赵文华密会,而赵文华是“丙三”下属。那么“丙三”很可能也是宁王的人,或者至少与宁王有勾结。

“看来‘甲三’这个组织,与宁王的关联比我们想的更深。”李远沉吟,“从弘治年间开始盗运军资,可能就是在为宁王积攒造反的本钱。冯保、赵文华这些人,都是他们埋在朝中的棋子。”

“不止。”严文焕压低声音,“昨夜锦衣卫抄赵文华家时,在他书房暗格里找到一份名单。上面有二十七个人名,官职从六品主事到三品侍郎都有。旁边还标注了银两数目,少则千两,多则万两——应该是贿赂记录。”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和数字。李远扫了一眼,心中发凉。这二十七人中,有六个是工部的,五个是兵部的,三个是户部的,甚至还有一个是都察院的御史!

朝廷要害部门,几乎都被渗透了。

“陛下知道了吗?”

“知道了,但很为难。”严文焕苦笑,“这二十七人,有一半是朝中清流领袖的门生故旧。若全部拿下,必然引发朝堂大地震。陛下让我暗中核查,确凿无疑的再动。”

这是稳妥之举,但也给了“甲三”喘息之机。

“严大人有何打算?”

“先从工部查起。”严文焕眼中闪过锐光,“李兄如今是工部右侍郎,正好名正言顺清查部内账目。借龙江船厂重建之事,将工部上下梳理一遍,该抓的抓,该换的换。待工部清理干净,再借工程往来,查兵部、户部。”

这是步步为营的打法。李远点头:“好。我伤势已无大碍,明日便去工部上任。”

“不可。”朱清瑶急道,“太医说了,你至少休养半月!”

“等不了了。”李远看着她,“‘甲三’这次刺杀失败,必会狗急跳墙。若不能趁他们阵脚大乱时追击,等他们缓过气来,下一次刺杀只会更狠。清瑶,我不想再让你为我挡刀。”

这话说得朱清瑶眼圈一红。她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严文焕见状,起身告辞:“李兄先好生休养,工部那边我先盯着。若有异动,立刻通知你。”

送走严文焕,李远回到榻边,握住朱清瑶的手:“生气了?”

“没有。”朱清瑶声音闷闷的,“只是……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如何,保全自己?你若是出事,我……”

她没说完,但李远懂。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我答应你。等这件事了结了,咱们就成亲,然后去江南,把你母亲接出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平安安过日子。”

“当真?”

“当真。”

两人相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腊月二十五,李远不顾太医劝阻,正式赴工部上任。

工部衙门位于皇城东南角,是个三进大院。李远刚进大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往日喧闹的院子异常安静,官吏们各自埋头做事,连走路都踮着脚尖。

“李侍郎。”一个身穿青袍的主事迎上来,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下官王俭,武库司主事,奉马尚书之命在此恭候。”

王俭——正是严文焕所说,通州码头接货的那个!

李远不动声色:“有劳王主事。马尚书何在?”

“马尚书今早告了病假,说是旧疾复发,需休养半月。”王俭赔笑,“尚书大人交代了,这半月里,部中事务由李侍郎暂代。”

好个马文升,这时候装病,既不得罪皇帝,也不得罪“甲三”,明哲保身。李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既如此,就请王主事将各部司郎中、主事名录呈上,本官要一一召见。”

“这……”王俭迟疑,“李侍郎初来,不如先熟悉几日……”

“本官奉旨督办龙江船厂重建,时间紧迫。”李远打断他,“一个时辰内,名录必须送到。另外,弘治十五年至正德二年,所有与龙江船厂往来的账册、文书,全部调来。本官要亲自核查。”

王俭脸色微变,但不敢违抗,躬身退下。

李远在侍郎公房坐下,环视四周。房间宽敞,陈设简朴,唯一特别的是书架上摆满了卷宗。他随手抽出一本,是正德元年的工部开支记录。翻到龙江船厂那一页,果然如严文焕所说,账目混乱,多处涂改。

正看着,门外传来通报:“李侍郎,都水司郎中刘大人求见。”

“请。”

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瘦高个,一脸书卷气。他行礼后,也不废话,直接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下官刘景,掌都水司。这是下官私下整理的,弘治年间龙江船厂物料往来实录。与部中存档……略有出入。”

李远接过,快速翻阅。这本册子记录详尽,某年某月某日,船厂接收木料多少,实际入库多少;领取铜铁多少,实际使用多少……每一笔都有两人签字确认,一个是船厂提督太监刘瑾,另一个签名是“赵谨”。

“赵谨是谁?”

“工部虞衡司前任主事,正德三年‘病故’。”刘景低声道,“此人死后,家中无嗣,所有遗物被其侄收走。他侄子在南京锦衣卫当差,下官曾去查问,说遗物早已散失。”

又是死无对证。

“刘郎中为何现在才拿出这本册子?”

刘景苦笑:“下官早年也曾想揭发,但当时刘瑾势大,赵谨又是马尚书的心腹。下官人微言轻,若贸然行事,恐怕……”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李远合上册子:“刘郎中有心了。从今日起,你调任龙江船厂重建督办,专司物料稽核。本官给你一道手谕,凡所需核查,六部衙门不得阻拦。”

这是重用,也是考验。刘景眼中闪过激动,跪地:“下官必不负侍郎所托!”

接下来几个时辰,李远陆续见了工部十七名郎中、主事。有的态度敷衍,有的言辞闪烁,也有少数如刘景般,暗中递上些真东西。

待到申时,王俭才抱着厚厚一摞账册进来:“李侍郎,这是您要的账册。不过……有些年久散佚,恐怕不全。”

李远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是弘治十八年的。刚看几页,就发现不对——有几页明显是后来粘贴上去的,纸色、墨迹都与前后不同。

“王主事,这些账册,是谁保管的?”

“是……是下官。”王俭额头冒汗。

“那这几页涂改,也是你做的?”

“不、不是!”王俭扑通跪地,“侍郎明鉴!这些账册入库时就是这样,下官只是保管,绝不敢篡改!”

“是吗?”李远抽出那几页,对着窗户光细看。纸张背面隐约有字迹透出,他蘸了点茶水轻轻涂抹,原来的字迹渐渐显现——

“弘治十八年十月,收南京转运使衙门解送樟木五百根,入库……三百根。”

“弘治十八年十一月,支铜三千斤铸炮,实铸……一千五百斤。”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

每一笔,实际数目都比账面少三到五成!而少的那些,去处都写着“转运武昌”。

“武昌?”李远盯着王俭,“龙江船厂的木料、铜铁,为何要转运武昌?”

王俭面如死灰,浑身发抖:“下官……下官不知……”

“你不知?”李远冷笑,“那通州码头那船‘苏绣’,你总该知道吧?腊月十五,兵部武库司主事王俭,持‘丙三’令牌接货。王主事,需要本官叫锦衣卫来对质吗?”

王俭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竟吓得失禁了。

李远厌恶地皱眉:“来人!将王俭拿下,押送锦衣卫衙门!通知严文焕严大人,就说工部第一条鱼,落网了。”

门外冲进两名亲兵,将软成一团的王俭拖走。消息很快传开,整个工部衙门人心惶惶。

李远知道,这只是开始。王俭不过是个小卒子,真正的大家伙还在后面。

他继续翻看账册,直到掌灯时分。李母派来的小厮催了几次,他才放下卷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正要起身回府,忽然有人敲门。

“进来。”

门推开,进来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顾花眼。

这老织匠此刻穿着崭新的青袍,竟是工部员外郎的打扮。他进门就跪:“李大人,老朽……下官来请罪了。”

李远连忙扶起:“顾师傅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顾花眼不肯起,老泪纵横:“下官有罪!下官早就知道王俭有问题,却不敢说!那年他在通州码头接货,下官恰好在码头清点江南织造局的绸缎,亲眼看见!可王俭威胁下官,若敢声张,就让下官在工部待不下去……下官胆小,就……”

“就隐瞒至今?”李远叹息,“顾师傅,你起来吧。此事本官不怪你。但你要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写出来,交给严大人。”

“下官写!下官这就写!”顾花眼抹着泪,“还有……下官知道,王俭上面还有人。他曾醉酒后说漏嘴,说‘丙三爷’在宫里手眼通天,连司礼监都要给三分面子。”

宫里?李远心中一凛。难道“丙三”是某位大太监?

送走顾花眼,李远思绪纷乱。他想起那夜太庙,冯保临死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嘲讽。仿佛在说,你们永远查不出真相。

也许冯保知道“丙三”是谁,但他不敢说。因为说出来,死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李远吹熄蜡烛,走出衙门。夜色已深,寒风刺骨。街角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两个人——是李母和朱清瑶。

“你们怎么来了?”李远快步上前,“清瑶,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出来吹风?”

朱清瑶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在灯笼光下依然苍白,但眼神坚定:“在家里躺不住。娘说,你今日办了王俭?”

李远点头,扶她上车。马车缓缓驶向李府。

车内,李母忧心忡忡:“远儿,今日府外多了好些生面孔。娘去买菜时,感觉有人跟着。回家问门房,说从早上起,就有几拨人在附近转悠。”

是监视,还是保护?李远心中警惕。冯保虽死,“甲三”却还在。他们不敢在工部动手,但李府守卫相对薄弱……

“娘,从明日起,您和达弟搬去郡主府暂住。”李远做出决定,“那里有陛下派的锦衣卫,安全些。清瑶也回去养伤,我处理完工部的事,就去接你们。”

“那你呢?”朱清瑶急问。

“我留在李府。”李远握住她的手,“放心,陛下也派了人保护我。况且……若我也躲起来,‘甲三’就更不会露面了。”

他要以身为饵,引蛇出洞。

朱清瑶还要劝,但看到李远眼中的决绝,知道劝不动。她只能握紧他的手:“那你要答应我,每日必须回府过夜,不可在衙门通宵。我会让锦衣卫每日来报你的行踪,若有一日不报,我就去工部找你。”

“好,我答应。”

腊月二十六,工部大清洗正式开始。

李远以侍郎身份,连发十二道手谕:凡弘治十五年后参与龙江船厂事务的官员,一律暂停职务,接受核查;所有相关账册封存,由新任都水司郎中刘景率队审计;工部各司开支,需经侍郎、尚书双签方可生效。

一时间,工部上下风声鹤唳。短短三日,就有八名官员“主动请辞”,五人“告病还乡”。空缺的职位,李远从西苑工坊调来韩铁火、刘一斧等人暂代——这些老匠人或许不懂官场规矩,但懂技术,更可靠。

严文焕在锦衣卫那边也进展顺利。王俭受不住刑,招出七个同党,其中三个在兵部,两个在户部,还有一个在通政司。这些人被抓时,有两个当场服毒,一个试图自刎被拦下,剩下的也多是死硬。

“他们在怕什么?”严文焕深夜来访,脸色疲惫,“宁可死,也不肯招供。‘丙三’到底有多可怕?”

李远给他倒了杯热茶:“或许不是怕‘丙三’,而是怕牵连家人。冯保被凌迟,赵文华家破人亡,这些他们都看见了。招供是死,不招供也是死,但不招供,家人或许能保住。”

“可陛下有旨,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啊!”

“他们不信。”李远摇头,“这些年,朝堂上言而无信的事还少吗?况且‘甲三’能潜伏这么多年,必然有控制下属的手段。家人、把柄、利益捆绑……总有一种能让人闭紧嘴巴。”

严文焕沉默许久,忽然道:“李兄,你说‘丙三’会不会是……宫里哪位王爷?”

李远手一颤,茶水洒出几滴。

“何出此言?”

“你看。”严文焕蘸着茶水在桌上写,“第一,‘丙三’在朝中地位很高。第二,能把手伸进司礼监,连冯保都听命。第三,敢与宁王勾结,所图非小。第四,这么多官员宁死也不招,说明他们相信‘丙三’有能力保住他们家人——或者,有能力报复。”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符合这些条件的,满朝文武不过十余人。而其中最可能的,是那些有资格……问鼎那个位置的人。”

李远后背发凉。若真如此,那这场斗争就不仅是朝臣之争,更是皇权之争了。

“严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严文焕苦笑,“所以只敢跟你说。李兄,咱们现在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两人相对无言。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腊月二十八,小年。

李远在工部忙到酉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街上已有了年味,孩童在放鞭炮,家家户户挂起灯笼。但这些热闹与他无关——李府冷冷清清,娘和弟弟去了郡主府,朱清瑶也在那里养伤,偌大宅院只剩他和几个老仆。

厨娘做了几样小菜,李远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正要歇息,门房来报:有客来访,自称“故人”。

这个时候?李远心中警惕:“请到前厅。”

来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王守仁。

这位涿州知府风尘仆仆,官袍下摆还沾着泥点。他见到李远,长揖到地:“李大人,下官冒昧夜访,实有要事。”

“王知府请坐。”李远让人上茶,“涿州距京城百里,何事如此紧急?”

王守仁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信皮已被汗水浸湿:“三日前,涿州驿馆来了一队客商,说是从武昌来的绸缎商人。但下官观其举止,有行伍之气,便暗中留意。昨夜他们酒后失言,说……说是奉宁王之命,来接应京中一位‘贵人’南下。”

李远展开密信,上面是王守仁亲笔记录的对话:

“甲:京里那位爷也真是,拖到现在还不走。等朝廷大军南下,想走都走不了。”

“乙:你懂什么?那位爷手头还有大事没办完。再说了,他在京里经营多年,哪舍得轻易放弃?”

“甲:再大的事,有命重要?冯保死了,赵文华死了,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他。”

“乙:嘘!小心隔墙有耳!喝酒喝酒……”

信末,王守仁写道:“下官已命人暗中监视此队客商,他们现住涿州‘悦来客栈’,似在等人。若李大人需要,下官可将其一网打尽。”

李远沉思片刻:“先不要打草惊蛇。王知府,劳烦你继续监视,看他们与何人接头。另外,查查他们带的货物,我怀疑不只是绸缎。”

“下官明白。”王守仁起身,“还有一事……下官在涿州清查府库时,发现一笔蹊跷的账目:正德五年,涿州曾调拨硝石三千斤、硫磺两千斤至通州,说是用于修河堤。但下官查过,那年通州并无大型水利工程。”

又是硝石硫磺!李远眼神一厉:“经手人是谁?”

“涿州府同知,周德海。此人已在正德六年‘病故’。”王守仁苦笑,“又是死无对证。”

送走王守仁,李远在书房踱步。线索越来越多,但都指向死人。这个“甲三”组织,简直像个幽灵,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亥时末,他正要就寝,忽然听到屋顶有轻微响动。

不是猫,不是风——是脚步声!

李远吹灭蜡烛,悄然拔出枕下短刀。这是刘一斧特制的防身刀,刀身窄而薄,适合近身搏杀。

窗外月光惨白,映出一个人影在窗纸上晃动。紧接着,窗栓被轻轻拨开。

李远屏住呼吸,握紧刀柄。

窗户推开一条缝,一个黑衣人灵巧地翻入。他落地无声,直奔床榻,举刀就刺!

就在刀锋刺入被褥的瞬间,李远从门后闪出,一刀划向黑衣人后颈!

黑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反手一刀劈来。两人在黑暗中交手数招,刀光闪烁,火星四溅。

李远肩伤未愈,渐渐不支。黑衣人看准破绽,一脚踢中他胸口,将他踹倒在地,刀锋直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射进一支弩箭,正中黑衣人手腕!

“啊!”黑衣人吃痛,刀脱手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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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四五个人破窗而入,将黑衣人死死按在地上。为首的是个锦衣卫百户,向李远行礼:“李大人恕罪,属下救驾来迟!”

李远喘着粗气爬起来:“你们……”

“陛下命我等暗中保护大人。”百户扯下黑衣人面巾,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目普通,但眼神凶狠,“说!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狞笑:“你们……永远别想知道……”说完,他咬破口中毒囊,嘴角溢出黑血,转眼气绝。

又是死士。

锦衣卫搜身,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一块木牌:丙三·丁九。

又是“丙三”!

李远看着那具尸体,心中寒意更甚。“甲三”这是铁了心要杀他,一次不成,就来第二次。今夜若不是锦衣卫暗中保护,他已然丧命。

“百户大人,今夜之事,不要声张。”李远做出决定,“尸体悄悄处理掉,对外就说……有贼人入室行窃,已被护院击退。”

“李大人,这太危险了!不如禀明陛下,加派人手……”

“不。”李远摇头,“他们要杀我,就让他们来。来一次,咱们就抓一次。我倒要看看,‘丙三’手下有多少死士可以填!”

这是以命相搏的豪赌。锦衣卫百户还想劝,但见李远眼神决绝,只能抱拳:“属下遵命!”

这一夜,李远再无睡意。

他坐在书房,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脑海中将所有线索串联:

龙江船厂旧案、冯保、赵文华、王俭、涿州的硝石硫磺、武昌来的客商、今夜的死士……

还有那个神秘的“丙三”。

这个人,或者这个组织,从弘治年间就开始布局,渗透朝堂,盗运军资,勾结宁王,甚至可能觊觎皇位。

而他李远,一个工匠出身的侍郎,无意中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所以,他们必须除掉他。

李远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疲惫,有讥讽,也有几分豪气。

那就来吧。

看看是你们这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厉害,还是我这个从底层爬上来、见过生死、踏过尸山的小人物厉害。

腊月二十九,清晨。

李远换上官袍,照常去工部衙门。经过昨夜刺杀,他反而更加平静——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只能向前。

刚到衙门,严文焕就匆匆赶来,面色凝重:“李兄,出事了。兵部武库司昨夜起火,烧毁了三个库房,里面存放的正是……龙江船厂旧案的物证。”

李远瞳孔一缩:“这么巧?”

“不是巧。”严文焕压低声音,“守库的兵士说,起火前看到有人影潜入。等他们追过去时,库房已经烧起来了。救火时,在灰烬里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块烧得半焦的木牌,隐约还能辨认出字迹:丙三·甲二。

“甲二!”李远心头一震。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甲”字级的令牌!

“丙三”上面,还有“甲二”。那“甲二”上面,是不是还有“甲一”?这个组织的层级,到底有多深?

“还有。”严文焕继续道,“昨夜武昌传来密报,宁王在武昌称帝后,并未急于北上,而是在整顿水师、囤积粮草。他还……还发布了一道‘讨逆檄文’,说陛下宠信奸佞、荒废朝政,他要‘清君侧,正朝纲’。檄文里特别提到了你,说你是‘匠作小人,以奇技淫巧惑君’,要……要清君侧,先除你。”

李远听得哭笑不得。他一个工部侍郎,居然成了宁王起兵的理由之一?

“陛下什么反应?”

“陛下看了檄文,大笑三声,说:‘宁皇叔这是找不到借口,连匠人都搬出来了。’”严文焕也忍不住笑,“不过陛下也说了,开春之后,必发大军南下。咸宁伯已经在整军了。”

南下平叛……李远忽然想到,这或许是个机会。

“严兄,龙江船厂重建之事,必须加快。水师是南下平叛的关键,船造不出来,大军过不了长江。”

“我知道,可是……”严文焕面露难色,“兵部这场火,烧掉了很多关键物证。没有物证,就很难追查‘甲三’的旧案。而且工部现在人心惶惶,做事效率大减。”

“旧案要查,新船也要造。”李远斩钉截铁,“这样,你全力追查‘甲三’,船厂的事交给我。我从西苑工坊调两百工匠去南京,就在龙江船厂原址开建。材料不够,就拆旧船;银子不够,我先垫上。”

“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陛下赏的千两,加上我这几年攒的,还有……”李远顿了顿,“郡主说她可以抵押几个庄子。”

严文焕动容:“李兄,你这是……”

“这是为了大明。”李远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严兄,你信不信,总有一天,咱们造的船会载着王师南下,收复武昌,平定叛乱。到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咱们也能安心过日子了。”

严文焕重重点头:“我信。”

两人击掌为誓。

腊月三十,除夕。

京城飘起了小雪。李远告假半日,去了郡主府。

朱清瑶伤势好转,已能下床走动。李母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李达在一旁帮忙。虽然人不多,但难得的温馨。

“远儿,过了年,你就二十五了。”李母给儿子夹菜,眼中含泪,“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等清瑶伤好了,你们就成亲,给娘生个大孙子。”

朱清瑶脸一红,低头吃饭。李远握住她的手:“娘,放心吧。等开春,南边平叛了,北边安定了,咱们就办喜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鞭炮声。李达跑出去看,回来兴奋地说:“哥,外面在放焰火!可好看了!”

众人移步廊下。夜空中,各色焰火次第绽放,将雪夜映得绚丽。京城百姓在辞旧迎新,祈祷来年太平。

朱清瑶靠在李远肩头,轻声问:“你说,明年这时候,会在哪儿?”

“可能在南京,看着咱们造的船下水。”李远揽住她,“也可能在武昌,接你母亲出来。但不管在哪儿,咱们都在一起。”

“嗯,在一起。”

雪花落在他们肩头,又被焰火映成金色。

远方的战争还未结束,暗处的敌人仍在潜伏。

但这个除夕夜,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安宁的。

而明天,新的一年,新的斗争,又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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