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桑蚕新章(1 / 1)

三月春深,南昌城西的宁王府织造坊正式开炉那日,李远天未亮就站在了坊院中央。

五座连排工坊依水而建,青瓦白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从东往西,桑叶库房、蚕室、缫丝房、染色坊、织机房——这是他向宁王呈报的“全链”构想第一次具象成土木。空气里飘着桐油、生丝和新鲜木料混合的气味,工匠们抬着器物进进出出,脚步声杂乱却透着股生机。

“李坊主!”刘一斧抱着一摞图纸从木作间钻出来,额上汗津津的,“十二台新织机的框架,今日午时前能全部立起来。但韩铁火那边的梭子、综框铁件……”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是要再等三天。”

话音未落,铁作坊门帘一掀,韩铁火探出半张黑脸,手里还拎着把烧红的铁钳:“刘师傅,你那木架榫卯尺寸,前后改了两回。我铁件照着三日前你给的图打了,如今对不上,能怪谁?”

李远抬手止住两人话头。

他走到院中石台边——那是前日特意让工匠垒的,上面摊开着织造坊的全局图。炭笔线条勾勒出各坊位置、物料流向、人员动线。

“刘师傅,”李远指向图纸上木作间位置,“你改尺寸,是因发现老式织机‘综框’升降轨迹不匀,织锦时易断线,对否?”

刘一斧一愣:“是……李坊主如何得知?”

“昨日夜里,我查了你们试制的第一台样机。”李远转身看向韩铁火,“韩师傅,刘师傅改尺寸后,是否遣学徒去你作坊送过新图?”

韩铁火皱眉回想,身后一个年轻铁匠怯生生探出头:“师父,昨日下午……刘师傅那边的阿树是来过,说改了两处尺寸。您当时在锻打那批熟铁梭头,让我接了图放在案上……”

“那你为何不报?”韩铁火瞪眼。

“我、我看您忙,想等这批梭头打完再说……”年轻铁匠缩了缩脖子。

李远轻轻敲了敲石台。

场中静下来。

“从今日起,”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各坊间图纸、物料、消息往来,一律用这个。”李远从袖中取出几块打磨光滑的木牌,每块半个手掌大小,中间刻着凹槽,“重要变更,填写‘变更单’——我昨夜拟的格式,一式两份,送件坊留底,收件坊签收。寻常物料交接,用这‘对牌’。送料人持一半,收料人持另一半,两牌合榫无误,方可交接。”

刘一斧接过木牌细看,只见凹槽纹路复杂,绝非轻易能仿制。

“这法子……”韩铁火掂了掂铁牌,“倒像是军中粮草调拨的规矩。”

“本就是从《武经总要》里化来的。”李远微笑,“织造坊如今要统管桑田到锦缎全链,每日物料何止百项?若全靠口头相传,不出半月必乱。”

他顿了顿,看向两位大匠:“至于那批对不上的铁件——刘师傅,你改尺寸是为求好,但流程未通,是你的疏失。韩师傅,坊内消息未及时上达,是你管束不严。这批铁件,今日午前重新锻打,工时各记一半失误。可有异议?”

刘一斧与韩铁火对视一眼。

“无异议。”两人同时拱手。

李远点头:“去忙吧。午时我要看第一台完整织机试转。”

众人散去后,李远才轻轻舒了口气。他走到蚕室窗外——里面数十架蚕匾层层叠叠,新收的蚕蚁已孵出,黑芝麻般铺在嫩桑叶上。陈阿嬷正带着几个蚕娘巡看,动作轻柔得像怕惊了初雪。

“坊主。”陈阿嬷见他来,忙擦手出来,“这批蚕种是湖州来的‘莲心种’,吐丝长,性子却娇。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老身担心……”

“阿嬷放心。”李远从怀中取出一卷纸,“这是我前几日画的‘温湿计’。中间这根细管,灌了染色的灯油,温度升降,油柱便涨缩。蚕室四角各挂一支,专人每隔一个时辰记录一次。若温度过低,隔壁暖房已备好炭盆,通过墙内陶管缓缓送暖,不会骤冷骤热。”

陈阿嬷接过那纸,虽不识字,却看得懂图上精巧的机关。她眼眶忽然有些热:“老身养了一辈子蚕,都是靠手摸、眼看……坊主这法子,能让小蚕少死多少啊。”

“只是辅助。”李远温声道,“真要养好蚕,还得靠阿嬷这样的老师傅经验。我已请人腾出西厢房,以后每日收工后,请阿嬷给年轻蚕娘讲讲节气、病害、选叶的诀窍——咱们记下来,编成《养蚕辑要》,后世学徒也能依循。”

陈阿嬷怔怔看他,半晌才重重点头:“好、好……老身这点本事,总算不至于带进土里。”

正说着,坊院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李远回头,见朱清瑶一身靛青棉袍,作寻常士子打扮,手里却拎着个竹编食盒,笑盈盈走来。

“李坊主好大威风。”她声音里带着调侃,“方才在门外就听见你发落两位大匠,条分缕析,连《武经总要》都搬出来了。”

李远无奈一笑:“郡主又取笑我。”

“哎,今日是‘朱青’。”朱清瑶眨眨眼,晃了晃食盒,“听说某人天不亮就来了,怕是连朝食都未用。本……本公子特意从城南‘桂香斋’带了蟹黄包子,再不吃可凉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两人走进坊主办事的小屋——原是库房隔出的单间,只一桌两椅,墙上挂着全坊布局图。朱清瑶熟门熟路地打开食盒,热气混着鲜香扑面而来。

李远确实饿了,也不客气,夹起一个包子咬下,汤汁鲜浓,蟹黄绵密。

“如何?”朱清瑶托腮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可比王府厨子做得好?”

“王府厨子若听见这话,怕是要哭。”李远失笑,却见朱清瑶从袖中又摸出个小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琥珀色的糖。

“这是什么?”

“麦芽糖,掺了桂花。”她捏起一块递过来,“桂香斋掌柜的秘制,说是吃了不腻口。你试试。”

李远接过,糖在舌尖化开,甜里带着淡淡桂花香,确实解了包子的油润。他抬头,见朱清瑶正盯着自己看,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

“好吃。”他认真道。

朱清瑶顿时眉眼弯弯,自己也拈了一块含在嘴里,含糊道:“我就说嘛……不过李远,你方才那‘对牌’的法子,是从兵书里化来的?”

“是。”李远擦擦手,取纸笔画起来,“其实还借鉴了驿站传信的‘勘合’制度。只不过咱们不涉及军国大事,就简化成木牌。关键是要让各坊养成‘见牌办事’的习惯,减少推诿错漏。”

“那温湿计呢?”朱清瑶凑近看他的草图,“这细管里的油,为何能随温度涨缩?”

“这叫‘热胀冷缩’。”李远尽量用她能懂的话解释,“就像冬日水结冰会把缸胀裂,夏日铁轨会微微鼓起……万物遇热则胀,遇冷则缩。我试了几种油,灯油烟少、流动性好,染了色也易观察。”

朱清瑶听得入神,忽然伸手戳了戳他手臂:“你这脑子里,到底还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道理?”

“都是些粗浅的物理。”李远被她戳得发痒,笑着躲开,“其实老祖宗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未系统整理。比如《考工记》里记铸铜,‘火候太过则沸,不足则涩’——说的就是温度控制。”

“你倒会引经据典。”朱清瑶收回手,笑意却未减,“父王昨日还问起织造坊进展,我说李坊主正带着工匠‘热火朝天’。他老人家听了,竟说想来看看——吓得我赶紧拦了。”

李远想象宁王背着双手在坊里东摸西看、问出各种令人扶额问题的场面,也觉头皮发麻:“王爷若来,咱们是演示织机好,还是请他品评蚕室温度?”

“最好都别。”朱清瑶压低声音,“我哄他说,等第一批锦缎织出来,再请他来‘御览’。他这才罢休,转头又去折腾园子里那几株山茶了——说是从岭南弄来的‘十八学士’,非要亲手嫁接,昨儿剪坏了两根好枝条,被花匠偷偷告到我这儿。”

两人相视而笑。

窗外,春日阳光正好,蚕室传来沙沙的食叶声,织机房响起第一声机杼试转的“咔嗒”。

午后,李远正在缫丝房查看新设的“热水循环缫车”,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李坊主!李坊主可在?”声音急促,带着外地口音。

李远出门,见院中站着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风尘仆仆,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正被守门匠人拦着。

“这位是……”

“在下湖州沈家丝行的管事,姓周。”汉子忙拱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名帖,“听闻宁王府织造坊开张,特来拜会坊主。”

沈家?李远心中微动——那不是冯三笑曾勾结的江南丝商么?

他面色不变,接过名帖:“周管事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周管事赔笑,“实是……实是听闻贵坊收了一批湖州‘莲心种’蚕茧,如今正要缫丝。我们沈家在湖州经营丝业三代,缫丝工艺略有心得。此次前来,是想问问……贵坊这批丝,是否愿交由我们代为精缫?工钱好商量。”

李远看着他殷勤的笑容,忽然明白了。

织造坊从桑田到织机全链自营,最触动谁的利益?不是织户,不是染匠,而是这些中间环节的丝商、茧商。沈家消息倒是灵通,蚕种才到几日,人就上门了。

“周管事好意心领。”李远温声道,“只是王府织造坊既设了缫丝房,便是要自家处理。工艺生疏,正该多练练。”

周管事笑容僵了僵,仍不死心:“李坊主有所不知,‘莲心种’丝质虽好,却极娇贵,水温、抽速稍有差池,便断了、糙了。我们沈家有独门‘九浸九晾’之法,能缫出‘冰蚕丝’般的极品……”

“哦?”李远忽然打断,“周管事说的‘九浸九晾’,可是先用井水浸茧两刻,捞出晾半干,再用温水浸一刻,如此反复九次?”

周管事脸色一变:“你、你如何得知?”

“《天工开物》里提过类似的古法。”李远淡淡道,“不过书上还说,此法耗时极长,十斤茧只得一斤丝,且对水质要求苛刻,非特定山泉不可——湖州沈家总号在苕溪畔,用的可是‘白鹤泉’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周管事额角渗出细汗。

李远却笑了:“周管事不必紧张。织造坊初立,确实缺经验。不如这样——贵号若有兴趣,可派一两位老师傅来坊里指点几日,食宿我们安排,也按日付酬金。至于代工之事,就莫要再提了。如何?”

这已是给足台阶。

周管事张了张嘴,最终长揖一礼:“李坊主大度……在下回去禀明东家,再作答复。”

目送三人匆匆离去,李远转身回坊,却在门口瞥见一道身影闪过——是韩铁火那年轻学徒,正慌忙往铁作坊跑。

他心中了然,却不点破。

傍晚收工时,李远将刘一斧、韩铁火、顾花眼三人留在办事房。

“今日湖州沈家来人的事,诸位都听说了吧?”他开门见山。

刘一斧皱眉:“定是坊里有人漏了消息。蚕种前日才到,他们湖州离此千里,飞也没这么快。”

韩铁火黑着脸:“我已问过那兔崽子——是他多嘴跟来送铁料的行商吹嘘,说什么‘咱们坊要有天下最好的丝了’。行商传话快,怕是早就到了湖州。”

“责罚已按坊规记过。”李远摆摆手,“今日找诸位,是说另一件事。”

他展开一张新图:“沈家急急上门,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怕了。怕咱们真能自己缫出好丝,断了他们中间财路。但这也提醒我们——光有好丝不够,还得有别人夺不走的‘绝活’。”

顾花眼眼睛一亮:“坊主是说……新锦样?”

“不止。”李远指向图上几个标记,“我这几日查看旧档,发现江南织造局历年贡锦,纹样虽华美,却大多繁复沉重,一幅锦往往要换梭数百次。咱们能不能反其道而行——用简洁的纹样,靠丝线本身的质感、光泽取胜?”

他取出一小束白日缫出的试样品:“诸位细看这丝。‘莲心种’丝胶少,光泽本就温润。若我们在缫丝时,用特制的‘柔顺剂’浸泡——这是我试的方子,主要是木薯浆和少量茶油——丝会更软、更滑。再用这种丝织‘平纹地,暗花浮’的锦,远看素雅,近观却有流水般的暗光。”

顾花眼接过丝束,对着窗户细看,手指轻轻捻动:“这光泽……确实像月下湖波。”他抬头,眼中燃起兴奋,“纹样我想好了!就以鄱阳湖‘月夜泛舟’为题——天青地色,月白暗波纹,中间一叶小舟用极细的银线勾边,似有似无。”

刘一斧却务实:“纹样再好,织机得跟上。顾师傅要的‘暗花浮’,得改综框提综顺序。还有银线——那是真的银?”

“铜芯裹银箔,拉成极细的线。”韩铁火接话,“工艺我能试,但成本……”

“第一批不求量,只求‘打出名声’。”李远拍板,“就用这批‘莲心丝’,织三幅‘月夜泛舟’锦。一幅呈送王府,一幅……我另有用处。”

“那还有一幅呢?”顾花眼问。

李远笑了笑:“留给该看的人看。”

月上柳梢时,李远才离开织造坊。

他手里提着朱清瑶留下的食盒——底层居然还有一小壶温着的黄酒和两个杯子,这姑娘心思细得让人叹气。

坊外长街寂静,只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李远正走着,忽见巷口停着一辆青篷马车,车前灯笼上,一个“朱”字隐约可见。

车帘掀起,露出朱清瑶半张脸:“上车,送你一程。”

李远失笑:“郡主这是……专程等我?”

“顺路罢了。”她别过脸,耳根微红,“父王今日又念叨你,说‘那小子几日没来汇报了’,我怕你明日被抓去听他说半日种花经,先来给你透个信。”

李远登上马车,车内狭小,两人膝盖几乎相触。朱清瑶递过一杯温酒:“暖暖身子。”

酒是甜的,带着桂花香。

“今日沈家来人,你处理得漂亮。”朱清瑶轻声说,“既没撕破脸,又立了规矩。父王若知道,定又要夸你‘有手腕’。”

“只是不想树敌过早。”李远抿了口酒,“织造坊刚起步,经不起太多风波。”

“但风波总会来。”朱清瑶看着他,“湖州沈家只是第一家。接下来,会有更多人盯着这块新起的‘肥肉’。江西本地的布商、绸缎庄,甚至……江南织造局那边。”

李远点头:“所以我准备了一份‘礼’。”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素锦——是今日试织的样品,月光般的质地,触手柔滑如脂。

朱清瑶接过,指尖抚过锦面:“这是……”

“用新法缫的丝,试织的平纹锦。还未加花。”李远看着她,“我想请郡主帮个忙——将这幅锦样,连同‘月夜泛舟’的纹样草图,托可靠的人送到京城。”

“京城?”朱清瑶眸光微动,“给谁?”

“王承恩,王公公。”李远缓缓道,“他不是江南织造局的督办太监么?江南织造局年年为宫里采办锦缎,最识货。咱们这锦,不跟江西本地商贾争利,而是‘借道上贡’——若能被宫里看中,哪怕只是列为‘备选’,外面的豺狼虎豹想动我们,就得先掂量掂量。”

朱清瑶静静看着他,马车颠簸,灯笼光影在她脸上明灭。

“李远,”她忽然唤他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其实……很擅长这些谋划,对么?”

李远一怔。

“在村里时,你装傻自保;在百工坊,你借力打力;到了织造坊,你又要借宫里之势。”朱清瑶抬眼,目光清亮,“我有时觉得,你真像父王说的——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李远苦笑:“郡主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都不是。”朱清瑶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通透的温柔,“我是想说……你不用总是一个人担着。借势也好,谋划也罢,我可以帮你。王府、郡主的名头、我在京城那点人脉——你尽管用。”

车内静了片刻。

李远看着她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忽然问:“郡主为何信我至此?”

朱清瑶歪头想了想:“因为你是真想把事情做好。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为了讨好谁……你就是觉得,桑该这么种,蚕该这么养,丝该这么缫,锦该这么织。”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这世道,肯认真做事的人太少了。你算一个,我父王……算半个。”

李远心头微震。

马车停了,已到李远赁住的小院外。他起身欲下车,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李远,”朱清瑶没看他,只盯着自己指尖,“三日后是清明,城西梅岭的梨花该开了。我……我想去看看。你若有空……”

“好。”李远答得很快。

朱清瑶倏然抬头,眼里漾开笑意:“那说定了。辰时,西城门见。”

李远点头,下车。看着马车缓缓驶入夜色,他站在门前,忽然觉得春风柔软得不像话。

三日后,清明。

李远辰时准时到西城门,却见朱清瑶已等在柳树下。她今日换了身浅青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梨花簪,肩上却挎着个不小的布包。

“这是什么?”李远好奇。

“野餐。”朱清瑶拍拍布包,眉眼弯弯,“我让厨房做的青团、艾糕,还有一壶梨花酿——既踏青,怎能不吃喝?”

两人出城往梅岭去。沿途扫墓行人络绎,纸钱如蝶,但一入山道,喧哗渐远,满眼皆是层层叠叠的梨花。花瓣随风飘洒,落了两人满头满肩。

“真美。”朱清瑶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小时候,母妃常带我来这儿。她说梨花最干净,像雪,却不冷。”

李远看着她侧脸,忽然想起现代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但眼前的姑娘,眉宇间没有哀愁,只有春日般明亮的生机。

两人寻了处平坦山坡坐下。朱清瑶果真从布包里变出各色点心,青团碧绿如玉,艾糕清香扑鼻。她斟了两杯梨花酿,递一杯给李远:“尝尝,我自己酿的——去年存的梨花,加了些蜂蜜。”

酒味清甜,花香盈口。

“没想到郡主还会酿酒。”

“跟王府老嬷嬷学的。”朱清瑶托腮,“她说女子总要会些‘无用’的事,日子才有趣。酿酒、插花、调香……可惜我性子急,学了个皮毛就耐不住了。”她眨眨眼,“倒是你,除了农工机械,可有什么‘无用’的爱好?”

李远想了想:“以前……喜欢看云。”

“看云?”

“嗯。看云怎么聚、怎么散,像山、像海、像万马奔腾。”李远望着天际流云,“那时候觉得,人间烦恼再大,抬头看看天,也就小了。”

朱清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半晌轻声说:“真好。”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吃点心,喝酒,看梨花落。远处有孩童放飞纸鸢,一只燕子形的风筝歪歪斜斜升上天。

“李远,”朱清瑶忽然问,“若织造坊真成了,锦缎卖到天下,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李远捡起一片花瓣,在指尖捻转:“把坊里的规矩、技术,整理成书。让后来人不必从头摸索。”

“就这?”

“还不够么?”李远笑,“一本《织造全书》,若能传下去,比万匹锦缎更有价值。”

朱清瑶凝视他,忽然举起酒杯:“那为《织造全书》,干一杯。”

酒杯轻碰。

春风穿过梨花林,卷起漫天飞雪。李远看着眼前人青丝拂面、笑靥如花的模样,忽然希望这一刻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但他知道不能。

山下官道上,几辆装载丝绸的货车正缓缓驶过——那是往码头去的方向。更远的江湖,更多的风波,正在酝酿。

而他的织造坊,他的桑蚕新章,才刚刚写下第一行。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开局穿成乞丐?多年后我统领六宫 出宫前夜,帝王跪求她别抛夫弃子 大明,刚流亡吕宋系统觉醒了 大秦:寒门小娇妻 玄门大佬一掐指,京圈连夜改族谱 世子心系白月光?我连夜出府不回头 失踪十年后,大小姐回来了 快穿:泠的万物汲取计划 港综:从九龙城寨开始当大佬 圣子快跑,魔族女帝要招你为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