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记古董铺出来,刘一斧没有直接回百工坊。
他在百花洲的巷弄里绕了三圈,确认身后无人尾随后,才闪进一条窄巷,在巷底一间不起眼的茶铺坐了下来。
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他坐在临窗的位置,目光却盯着窗外巷口——那是去悦来客栈的必经之路。
手指在粗陶茶碗边缘无意识地摩挲,掌心还残留着方才握拳时指甲掐出的刺痛。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冯三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点金蚀……”
刘一斧低声重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原来父亲钻研了半辈子、用生命去揭开的那个恶毒手法,在行里叫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点石成金的反意?呵,倒真是贴切——一点下去,真金也成了废铜。
他端起茶碗,将已经凉透的粗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烧了二十年的火。
冯三笑刚才的反应,刘一斧看得清楚。那一瞬间的僵硬,那一闪而过的疑虑,都说明——他上钩了。
但还不够。
仅仅是怀疑,还不足以让这只老狐狸露出尾巴。他需要更直接的刺激,需要一把火,把冯三笑心里那点疑虑烧成恐慌,烧得他方寸大乱,烧得他不得不去求证、去确认、去……自投罗网。
刘一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解开系绳,倒出几粒黑色的粉末——那是昨天李远给他看过的、从齿轮暗伤里刮出来的硫磺焦油混合物。
他又从另一个小纸包里倒出一点粉末——这是今天早上,他亲手调制的、涂在那枚“假暗伤”齿轮上的药糊干透后刮下来的。
两撮粉末在粗糙的茶桌面上并排摆开。
乍一看,颜色、质地几乎一模一样。可刘一斧知道,细微处有差别——他故意在调制时,把焦油的比例调高了半成,让封边的弧度更圆润些;又把硫磺磨得更细,让渗透的纹理更均匀。
这些差别,外行人绝对看不出来。
但冯三笑……能看出来吗?
刘一斧盯着那两撮粉末,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二十年前,父亲发现子铳闭锁件上的暗伤后,也曾这样盯着刮下来的碎屑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父亲的眼睛是红的,可眼神却异常清明。
“铁柱,”父亲当时说,“这世上,真手艺和假手艺,区别就在这点细微处。真手艺是往好了做,假手艺是往坏了做。可往坏了做,也得有真功夫——你得真懂怎么往好了做,才知道怎么往坏了做,做得不留痕迹。”
那时刘一斧还不完全懂。
现在他懂了。
他今天在齿轮上做的那道“假暗伤”,用的就是真功夫——二十年来苦练的铜件处理、淬火时机、药性把握的真功夫。只不过,这真功夫,用在了“假”处。
就像冯三笑。
那人绝对有真手艺。能一眼看出“点金蚀”手法,能说得头头是道,能在行里混三十年不倒——没真本事,早被人戳穿了。
可他的真本事,全用在歪处。
刘一斧收起粉末,重新系好布袋,手指在粗布表面摩挲着。茶铺外传来脚步声,他抬眼看去——是两个挑着担子卖菜的农妇,说说笑笑地从巷口走过。
快到午时了。
他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悦来客栈,丙字七号房。
冯三笑坐在窗边的圈椅里,手里捏着那枚从吴记古董铺带回来的齿轮,对着从窗格透进来的天光,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
沈贵坐在对面的凳子上,有些不安地搓着手:“冯先生,这齿轮……有什么不对吗?”
冯三笑没立刻回答。
他伸出食指,用指甲在齿面那道痕迹的边缘,极其轻微地刮了一下。然后凑到眼前,仔细看指甲缝里沾到的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铜屑。
颜色……有点太均匀了。
真正的“点金蚀”,因为硫磺腐蚀和焦油封边的过程存在微小的温度波动和药性渗透差异,在痕迹边缘的铜材会呈现出极其细微的、层叠状的色差变化。那种变化肉眼几乎看不见,但用指甲刮下碎屑,在强光下细看,能看出铜屑颜色有极淡的深浅过渡。
可这枚齿轮刮下来的铜屑……
冯三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寸许长的黄铜小筒,拧开一端,倒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放大镜片——这是他从一个西洋传教士那里得来的玩意儿,平时很少示人。
他将镜片凑到眼前,另一只手捏着那点铜屑,对着光仔细看。
铜屑在放大镜下呈现出细腻的金属光泽,颜色……几乎完全一致。没有那种层叠过渡,没有那种因腐蚀深度不同而产生的微妙色差。
就像……是有人用颜料在铜面上画了一道痕迹,然后故意做出腐蚀的假象?
冯三笑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又拿起齿轮,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
硫磺和焦油的气味很淡,但确实有。可这气味……似乎太“新鲜”了些?真正的“点金蚀”,药糊渗入铜材后,气味会随着时间慢慢发散、淡化。这枚齿轮如果真是几天前做的手脚,气味应该更淡,更沉。
除非……
冯三笑猛地放下齿轮,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除非这痕迹,是昨天甚至今天早上刚做的!
那刘铁柱……
冯三笑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眯成一条缝,里面闪着冰冷的光。
刘铁柱今天在古董铺的表现,太反常了。
一个被人用阴毒手法陷害、可能丢掉饭碗甚至性命的老匠人,正常的反应是什么?愤怒,恐慌,追查,求援……可刘铁柱呢?他问了几句,然后突然就不要齿轮了,还说什么“请先生说句公道话”?
那语气,那眼神……
不像走投无路,倒像……早有准备?
冯三笑停在窗前,目光穿过窗格,看向斜对面的吴记古董铺。铺子门开着,吴有财正在门口和一个客人说话,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笑容。
一切如常。
可冯三笑心里的不安,却像水底的暗涌,越来越强烈。
如果刘铁柱已经察觉齿轮上的手脚,甚至已经怀疑到他冯三笑头上……那今天这场“偶遇”,这枚“有问题”的齿轮,会不会是……一个局?
一个引他上钩的局?
“沈管事。”冯三笑转过身,声音压得很低,“你立刻去百工坊附近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尤其是……有没有人在查齿轮的事,有没有人打听硫磺焦油的来路。”
沈贵一愣:“冯先生,您是怀疑……”
“别问。”冯三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快去。”
沈贵不敢再多说,连忙起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冯三笑一人。
他重新坐回椅中,拿起那枚齿轮,手指无意识地在齿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二十年来,他替沈家处理过多少“不方便”的事?破坏对手的工坊,在贡品上做手脚,伪造古董……从未失手。
靠的是什么?
是谨慎,是周密,是永远比别人多想一步。
可这次……
冯三笑闭上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整个计划。
五天前到南昌,见过沈贵,去了城南铁匠铺打听百工坊的铸造细节,去了陈记杂货买硫磺焦油,然后通过安插在百工坊里的眼线(那个小火者小顺子),在演示前一天夜里,在齿轮上做了手脚。
皮带上的刻痕是另一条线——那是买通了百工坊里一个贪财的杂役干的。两条线分开,互不知情,就算其中一条暴露,也不会牵连另一条。
按理说,万无一失。
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冯三笑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街对面,一个挑着担子卖糖人的小贩正吆喝着走过,几个孩童围了上去。
忽然,小贩的担子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糖人架子歪倒,插在上面的几个糖人“哗啦”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贩顿时急了,扯着嗓子喊:“谁?!谁撞的?!”
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看着像伙计的年轻人连忙从人群里挤出来,连连作揖:“对不住对不住!我急着送东西,没看见……”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塞给小贩。
小贩骂骂咧咧地收了钱,开始收拾残局。
那年轻人转身匆匆离开,手里捧着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尺许见方的物件,看形状像是一面铜镜。
冯三笑的目光在那蓝布包袱上停留了一瞬。
铜镜?
他忽然想起,昨天听客栈伙计闲聊,说街对面吴记古董铺最近收了面“前朝菱花镜”,品相极好,就是镜背有点瑕疵,吴掌柜正找高人修补呢。
修补……
冯三笑心里一动。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朝外喊了一声:“伙计!”
客栈伙计小跑着上来:“冯先生有什么吩咐?”
“对面吴记古董铺,”冯三笑问,“昨天是不是收了面铜镜?”
“哟,冯先生消息真灵通!”伙计笑道,“是收了面镜子,听说是前朝的,吴掌柜宝贝得紧。不过好像镜背有道裂,正发愁呢。”
“裂?”冯三笑挑眉,“怎么裂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伙计摇头,“只听吴掌柜念叨,说那裂痕蹊跷,不像磕碰,倒像是……从里头往外裂的。”
从里头往外裂……
冯三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太清楚这是什么了——铜镜铸造时,如果芯范里有杂质,或者浇铸后冷却不均,镜背确实可能产生内应力裂纹。但那种裂纹,往往伴随着细小的气孔或杂质析出,肉眼就能看出来。
可如果是“点金蚀”……
有人在铜镜铸成后,用药糊点在镜背某处,让铜材从内部腐蚀、脆化,然后再轻轻一磕,镜子就会从那个点开始,裂出一道看似自然的缝隙。
这手法,和齿轮上的暗伤,异曲同工。
“吴掌柜找谁修补?”冯三笑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伙计挠挠头,“不过刚才我看见,吴掌柜把镜子包好,交给铺子里的小伙计,说是送去城西的‘赵铜匠’那儿看看。赵铜匠专修铜器,手艺好。”
冯三笑点点头,摸出几个铜钱递给伙计:“有劳。”
伙计欢天喜地地去了。
冯三笑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眼睛盯着桌上的那枚齿轮,脑子里却全是那面“前朝菱花镜”。
太巧了。
齿轮上有“点金蚀”的痕迹,吴记古董铺就刚好收了一面镜背有蹊跷裂纹的铜镜。
刘铁柱刚走没多久,就有人把铜镜送去修补。
而且,偏偏是现在——在他冯三笑开始怀疑齿轮真伪的时候。
这真的是巧合吗?
冯三笑走到窗边,盯着街对面吴记古董铺的门口。刚才那个捧着蓝布包袱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去了城西赵铜匠那儿。
他应该去看看。
无论是为了确认那面铜镜的情况,还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冯三笑回到桌边,将那枚齿轮用布重新包好,塞进怀里。然后换了一身半旧的靛青绸衫,戴上一顶黑色六合帽,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
镜子里的人,依然挂着那副惯有的、温和含笑的表情。
可冯三笑自己知道,那笑容底下,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城西,赵铜匠铺子。
铺子不大,临街一间门面,后面连着个小院。门脸上挂着一块已经掉漆的木牌,上面用隶书写着“赵氏铜艺”四个字。
冯三笑到的时候,铺子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学徒在守店。听说冯三笑是来找赵铜匠看铜镜的,小学徒连忙引他到后院的工坊。
工坊里热气蒸腾。
一个五十来岁、膀大腰圆的老铜匠正蹲在炉子前,用长钳夹着一块烧红的铜料,在铁砧上敲打。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很有节奏,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该落的位置。
炉火映着他黝黑的脸,额头上全是汗珠。
墙角的工作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蓝布包袱,里面正是那面“前朝菱花镜”。镜子直径约八寸,镜面已经模糊,但镜背的菱花纹饰还算清晰。镜背中央,果然有一道寸许长的裂纹,从边缘向中心延伸,裂纹两侧的铜色有些发暗。
冯三笑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门边,静静看着赵铜匠打铜。
看了约莫一盏茶功夫,赵铜匠才停手,将打好的铜件浸入水槽,“嗤”的一声白汽蒸腾。他直起身,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这才看到门口的冯三笑。
“这位先生是……”
“敝姓冯,苏州来的。”冯三笑拱手笑道,“听吴掌柜说,有面铜镜送到赵师傅这儿修补,特来开开眼。”
赵铜匠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就是这面。”他走到工作台边,拿起铜镜,递给冯三笑,“冯先生看看。”
冯三笑接过镜子,入手沉甸甸的。他先看了看镜面——模糊,有划痕,但确实是老铜镜的质感。又翻到镜背,手指在那道裂纹上轻轻摩挲。
裂纹很细,但很深。手指能感觉到裂纹两侧的铜面有极其细微的高低差——这是内应力裂纹的典型特征,裂纹是从内部往外绽开的。
可冯三笑的指尖在裂纹尽头、靠近镜背中心的位置,触到了一点异样。
那里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凹陷,凹陷边缘的铜色比其他地方更暗些,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冯三笑的心跳加快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镜子举到窗边,借着天光仔细看那个凹陷。
凹陷很浅,形状不规则,边缘有极细微的、放射状的细纹向四周延伸——那是腐蚀应力释放时产生的微观裂纹。
而在凹陷底部,他隐约看到一点……黑色?
冯三笑从怀里掏出那个黄铜小筒,倒出放大镜片,凑到凹陷处。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凹陷底部,有几粒比灰尘还细的黑色粉末,嵌在铜材的微观孔隙里。那颜色,那质地……
和他怀里那枚齿轮暗伤里的粉末,几乎一模一样。
不,不是几乎。
就是一模一样。
冯三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赵师傅,”他放下镜子,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这裂纹……您怎么看?”
赵铜匠叹了口气:“蹊跷。这镜子是生坑出来的(指墓葬出土),按理说该有土锈、铜绿。可这道裂纹,太‘干净’了。没有土锈渗进去,裂纹两侧的铜色也新得不正常。”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瞒冯先生,我怀疑……这裂纹,是后来人为做出来的。”
“哦?”冯三笑挑眉,“怎么做?”
“用酸。”赵铜匠道,“有些做旧的人,会用醋、硝石之类的东西调成酸水,点在铜器上,腐蚀出裂纹,再埋土里一段时间,做出‘老裂’的假象。但这面镜子上的裂纹……”他摇摇头,“不像是酸蚀。酸蚀的裂纹边缘会发白,有腐蚀坑。可这裂纹边缘太‘利’了,倒像是……”
“像是什么?”
赵铜匠犹豫了一下,才道:“倒像是铜件铸成后,还没完全冷却时,被人用热药糊点了一下,从里头往外‘胀’裂的。”
他说得不算准确,但意思已经八九不离十。
冯三笑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灭了。
这面镜子,绝对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证据”。而且做这证据的人,用的手法,和他用在百工坊齿轮上的手法,同出一源!
是谁?
刘铁柱?他有这手艺,也有这动机。可如果他真的已经查到自己头上,为什么不直接报官?为什么不找王府?反而绕这么大圈子,又是齿轮又是铜镜的?
除非……
冯三笑脑子里灵光一闪。
除非刘铁柱没有确凿证据!
他可能怀疑自己,可能从齿轮上的暗伤联想到了二十年前的旧事,可他拿不出证据——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物证,光凭一枚有暗伤的齿轮,定不了他冯三笑的罪。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需要一面同样有“点金蚀”痕迹的铜镜,需要这面铜镜“恰好”出现在吴记古董铺,需要它被送到赵铜匠这儿“修补”,需要自己“恰好”看到,需要自己起疑、调查、甚至……露出马脚。
这是一个连环局。
齿轮是引子,铜镜是饵,而自己……就是那条被钓的鱼。
冯三笑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好深的算计!
可他冯三笑混了三十年,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对方想钓鱼,那他就……将计就计。
“赵师傅,”冯三笑重新拿起铜镜,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温和的笑容,“这镜子,您能修吗?”
“能是能,”赵铜匠为难道,“可修补之后,裂纹是没了,但这面镜子的‘古意’也就损了。吴掌柜恐怕……”
“吴掌柜那边,我去说。”冯三笑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工作台上,“这镜子,我买了。赵师傅您只管修,修好了,我另有酬谢。”
赵铜匠看着那锭银子,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摇头:“冯先生,这镜子是吴掌柜寄修的,我做不了主卖。”
“那您先修着。”冯三笑也不坚持,“修好了,我去跟吴掌柜谈价。至于修补的方法……”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赵铜匠,“我有个建议。”
“冯先生请讲。”
“这裂纹既然是从内部往外裂的,”冯三笑指着镜背那个米粒大小的凹陷,“那修补的时候,不妨就从这儿入手。用热铜汁,从这个点灌进去,把裂纹填满。然后再打磨抛光,让修补痕迹和原来的纹饰融为一体。”
赵铜匠皱眉:“热铜汁灌缝?这法子倒是可以,可灌的时候温度控制不好,可能会把裂纹撑大,甚至把整个镜背撑变形。”
“所以要慢慢来。”冯三笑笑道,“一点一点灌,灌一点,冷却一点,再灌一点。费功夫,但效果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赵铜匠却听得心头一震。
这法子……太讲究了。热铜汁的温度、流量、冷却时间,每一样都得精准控制,差一点就前功尽弃。没几十年修补铜器的经验,根本不敢用。
这位冯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冯先生……也懂铜艺?”赵铜匠试探道。
“略知一二。”冯三笑摆摆手,“年轻时跟老师傅学过几天。那赵师傅,这镜子就拜托您了。三天后,我来取。”
说完,他拱手告辞,转身出了工坊。
走出赵铜匠铺子时,冯三笑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没有回悦来客栈,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在一棵老槐树下站定,从怀里掏出那枚用布包着的齿轮。
解开布包,齿轮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冯三笑盯着那道暗伤痕迹,眼神阴晴不定。
半晌,他忽然冷笑一声。
“刘铁柱……”他低声自语,“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他将齿轮重新包好,塞回怀里,整了整衣冠,朝巷子深处走去。
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约二十步远的巷口墙角,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戴着斗笠的身影,正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那是刘一斧。
他手里捏着一小块木炭,在墙角的青砖上,画下了一个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