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一层陈旧的铁皮,把整栋大楼压得透不过气。
公司医疗部的灯亮着,亮得刺眼。那种冷白的光把空气照得像消毒水一样干净,也让人心烦。
浪子靠在病床边,左手被厚厚的绷带包着,吊在支架上,像被抽空了颜色的一截树枝。
输液瓶的滴答声一成不变,啪嗒——啪嗒——落进透明管里,仿佛一台精确的倒计时机器。
他右手握着游戏机,屏幕上那个像素小人刚跳过第七个陷阱,又被火球炸成灰。
浪子叼着根棒棒糖,叹气:“妈的,又死了。”
旁边的医师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脸色比浪子还糟,像是被这栋楼榨干了睡眠。
“你这次是真命大。”
他边说边翻着病历,“我干了十年,第一次见到这种能救回来的腐烂程度。再晚两个小时,你那条胳膊就得锯了。”
浪子打了个哈欠:“锯了也好,轻松点。换新的不就行了?”
医师哼了一声:“公司又不是修车行。再说,你要真换了,只能用脚打游戏。”
浪子笑着咬碎棒棒糖:“听上去也挺酷。”
医师摇摇头:“反正等下会有人来问话。记得别乱扯。你的报告,他们还没收到。”
浪子摆摆手,连眼都懒得睁:“知道了知道了。”
空气重新归于安静。
输液瓶依旧在滴,游戏机在响。
那声音一会儿像心跳,一会儿又像某种暗示,提醒他这世界还在运转。
浪子又死了两次,才扔下游戏机。
他正想眯一会儿,门外传来了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嗒——嗒——”
节奏不快,却让人本能想坐直。
门开了。
一个穿着深灰风衣的男人走进来,手里夹着文件袋。
他脸上带着公司那种“标准化的笑”:温和、有礼、让人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浪子?”
“在。”
浪子懒懒地抬眼,“医生刚走,你要不要也体检一下?服务挺周到的。”
男人不接茬,拉了把椅子坐下。
“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语气平得像一面玻璃,能看见光,却透不进人气。
浪子眯起眼:“你是说圣教那边的事?”
“对。”
男人打开文件夹,随意翻着,“据说你和蝎子他们一起杀死了包括公子在内的那几位高层?尸体处理得怎么样?”
浪子点点头:“差不多。最后……尸体是蝎子他们处理的。”
“他们有没有提过什么?圣教的残余、或者公子手下?”
浪子耸耸肩:“没提。除了点空话,连个屁都没留下。”
男人没笑,笔尖轻轻敲着文件。
“那蝎子呢?他怎么样?”
浪子想也没想就说:“他?最后见面的时候还挺精神的。说实话,真没想到负责器官买卖的蝎子居然是个年轻人。”
男人的笔顿了一下。
“年轻人?”
“对啊。”浪子抬起下巴,“黑头发,绿眼睛。神情冷得像块冰,旁边还有个女人。看起来形影不离的。”
空气安静了两秒。
男人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冷,却像被玻璃碾过的声音——柔软的刀刃。
“你确定那是蝎子?”
浪子皱眉:“要不还能是谁?是他负责跟我接的头,也是他负责帮忙善后的,连我这手……都是他救的。”
男人叹了口气,从文件袋里抽出两张照片,摊在床边。
“你看看,是不是这两个人。”
浪子低头一瞥。
照片上的男人女人都在笑。
男人的笑带着几分傲气,女人的眼神却偏向镜头外,仿佛在看一个更远的地方。
浪子眨了眨眼,确定道:“对,就是他们。我能肯定。”
男人靠在椅背上,深深吐了口气。
“很好。”
他轻声说。
“那我们都被耍了。”
“你什么意思?”
浪子挑了挑眉。
“真正的蝎子,”男人语气平淡,“四十二岁,老狐狸一个。死没死还不确定,但绝对不是你说的年轻人。那两个——杀了蝎子,顶替了他的身份。不然蝎子不可能容忍有人冒充他。”
浪子听着,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就是说,我这几个月都在跟假货混?”
“准确点,”
男人淡笑,“是和杀了蝎子的假货混。也就是敌人。”
浪子“啧”了一声,靠回去,叼着空棒棒糖。
“被耍了还真让人有点不爽。”
男人没笑,只把照片收回文件夹。
他站起来,拍了拍浪子的床栏,像在安慰,又像在拍灰。
“上头的意思很简单。原本就想让你处理烧工厂的那两人,现在看来——旧账新算,正好一起解决。”
浪子歪头:“这活听着熟啊。好像我最早的任务就是他们?”
“没错。”男人把文件夹合上,“这次,干净点。别留尾巴。”
浪子没说话,只咬着那根棒棒糖。
男人见他沉默,耸耸肩,走到门口前又回头。
“对了,”他说,“记得把伤养好了在做行动,由于圣教的事情,公司最近也开始研究起了”超自然力量“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出现任何意外,明白吗?”
”知道了,罗里吧嗦的。“
那人没有回应,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门合上,声响轻得像一口气。
浪子盯着门看了半晌,才慢慢把游戏机拿起来。
屏幕暗着,他按下电源,小人复活,跳过陷阱,再次被火球炸飞。
“妈的,”浪子轻声骂了一句,“这一关真难。”
他又试了几次,终于闯了过去。
屏幕亮起一行字:level clear。
浪子盯着那几个字,出神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笑了笑,低声说:
“是啊,要清理得干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