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里,灯泡轻轻摇晃,发出不合时宜的嗡鸣。吊扇像患了哮喘一样缓慢旋转,空气潮湿,裹挟着一股旧木地板发霉的气味。
艾什莉和安德鲁对坐在那张不稳的圆桌边。桌上摆着那个已经震动停止的黑盒——刚才它几乎像活物一样在他们掌心搏动,如同一颗尚未安葬的心脏。
此刻它安静了下来,仿佛在等他们做出决定。
“准备好了吗?”安德鲁问,声音低沉。
“你呢?”艾什莉反问,指尖在盒子边缘滑了一下,那触感仿佛皮肤刚脱离体温的冷却感。
安德鲁叹了口气,“无论看到什么,我们都得看完。”
她点点头,“一起。”
两人同时将掌心按在盒子上。
没有声音,没有震动,只是一瞬间,世界像画布被翻面。空气剧烈流动,房间的边缘起了褶皱,吊扇静止,光影断裂。下一秒,他们仿佛被抛入了某段深埋的意识流中。
他们“睁开眼”的时候,身边是冰冷的白。
一间医院办公室。
灯光不再昏黄,而是刺眼的荧光白。墙上挂着一副仿佛永远没人读的解剖图,窗外是都市医院的停车楼,玻璃干净得像未曾用过。
艾什莉下意识看向窗边,而安德鲁则将注意力投向了房间中央。
那是过去的蕾妮,身材高挑,脸色苍白而端正。她穿着剪裁考究的浅驼色风衣,姿态优雅但冷峻,一条腿翘在另一条上,双手戴着皮手套,像是刚结束一场不太成功的午餐约会。
道格拉斯坐在她旁边。那是他们的父亲——或许,更准确的说,是那个在这场人生剧本里扮演“父亲”角色的男人。他面容紧绷,像是半梦半醒地被牵着走进这场对话中。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医生。
五十多岁,脸干净得过分,白发向后梳,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袍。他的桌面一尘不染,摆着几份文件,名字被遮掩着,但那份职业性笑容挂在他脸上,像是不肯摘下的面具。
“……再次说明一下情况。”医生语调温和,“我们这边接到通知,您所在的小区近期的供水检测出现了异常指标。”
“异常?”蕾妮声音柔和,但语气锋利,“什么意思?水里出毒蛇了吗?”
医生依旧微笑,语调平静得像是背诵,“我们检测到寄生虫卵,且已有多起病例确诊。包括与您居住在同一栋楼内的住户。”
他翻出一张文件,似乎要作为“证据”。
“您的两个孩子,目前正在观察阶段。我们建议立刻进行医疗隔离,并为接触者做进一步检测”
“我们不需要检测。”蕾妮打断了他,“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另一家医院做了血检。”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从中抽出几张彩色打印的检验报告,啪地摊在桌面上。
“我和我先生,两份报告,全部阴性。没有寄生虫,也没有任何相关抗体反应。”
医生伸手翻了翻,眉头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他依旧微笑,“不同医院的设备检测标准不一致。我们这边使用的是——”
“别废话!”蕾妮忽然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像钢琴突然弹错了一个键。
“我来不是让你重复那些伪装得很高明的废话。我来是想听真话。”
她靠近半步,双手压在医生桌上,眼神冷得像冬天的湖水,“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医生沉默片刻,脸上那层温和的皮开始龟裂。
他微微收回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叹了一口气,像终于放下一个累人的剧本。
“好吧。”
他说,“那我说实话。”
道格拉斯眉头一紧,像是终于察觉气氛不对。
他试图插话:“也许我们可以回去……我们只是担心孩子,不想节外生枝——”
“闭嘴。”蕾妮头也不回地说。
安德鲁在投影中嘴角抽了一下,“这倒是一贯作风。”
医生这时把面前一份新的文件摊开,推到两人面前。
“你们两个孩子的身体……出了点‘不可逆的情况’。现在说治疗已经太迟了。”他抬起眼,看着蕾妮,“所以,与其白白等待死亡,还不如趁现在处理他们的法定资产问题。”
“比如人寿保险。”
“你们是他们的监护人。如果签署授权,星河药业旗下的‘星准医疗基金’可以为你们办理专项保险计划。之后——”
“等他们死了,我们就能拿钱。”蕾妮冷冷接话。
医生不语,只是轻轻点头。
道格拉斯发出一声干呕似的呼吸声,“这、这太……”
“听上去像谋杀?”医生平静地说,“不是。这叫合法的损失补偿。孩子的未来价值为零,医疗成本高昂,我们只是在帮你们止损。”
“我们处理过很多类似案例。普通家庭,不是你们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艾什莉看着母亲的投影。她的脸没有动摇,没有震惊,甚至没有迟疑。
她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张文件,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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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终说话了:“我能否指定保险受益人?”
医生轻轻一笑,“当然可以。”
道格拉斯抬头看向她,声音颤抖,“蕾妮……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她冷笑一声,眼角轻挑,“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觉得了?”
“别装得像你曾经为他们流过一滴眼泪。”
道格拉斯一语不发,像个破掉的沙袋垮了下去。
医生将笔滑到他们面前,“只需要签字。”
安德鲁的拳头在回忆影像外攥紧,“她真的签了。”
“她一直都准备好了。”艾什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他们的目光移向桌上的文件封面。
一行字赫然印在右下角:
———
回忆如被关闭的水坝,一下子全数倾泻,回到现实。
安德鲁重重喘了口气,感觉喉咙像被布塞住。
“星河药业。”他说,咬字冷硬。
艾什莉没说话,只看着盒子,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盒面,像在思考节奏,也像在忍住不让指尖颤抖。
“我们就是商品。”她最终吐出,“而他们是卖家。”
安德鲁冷笑了一声,“我们连价码都没自己决定我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我们会有保险,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旅馆的灯泡轻轻闪了两下,像在为那段回忆默哀。
吊扇依旧缓慢旋转,一圈、一圈,像命运在无尽原地打转。
“我们下一步呢?”安德鲁终于问。
“找星河药业。找到那个医生。”艾什莉说,“不过——”
她眼神落到另一个盒子上。
“我们先打开第二个盒子。”
安德鲁默契的跟上了艾什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