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看似归于平静。
教室不再有嘲笑,也没有恶意。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莉莉的眼神,像是在绕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她的桌子再也没有被人踢开,她的椅子总是安稳地待在原位,她的书包不再被扔进厕所。她的存在仿佛终于拥有了一种名为“边界”的东西。
只是,那不是尊重。
是恐惧。
一层冷冰冰的壳,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她站在教室的角落里,看着大家刻意地忽视她的存在,看着他们交换眼神、迅速移开目光的样子,仿佛她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病。
茱莉亚和妮娜是例外。
她们依旧时不时靠近她,偶尔帮她挡住旁人的闲言碎语,依旧在午休时递来一瓶水,递来一颗糖,或者轻声问一句:“你今天……还好吗?”
她嘴上没回答,最多只是点点头。
可她的心底,是感激的。
她从来都明白,这两束微弱的光对她来说有多珍贵。若不是她们,她可能早就彻底沉入了黑暗——那种冷静得近乎麻木的黑暗,那种无人在意、也无人在乎的世界。她努力过、挣扎过,可失败的次数多了,她也就学会了沉默。
但也正因如此,她对她们的“靠近”格外敏感。敏感到几乎是本能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变化。
某天,她突然意识到,有哪里……变了。
不是她。
是她们。
妮娜看安迪的眼神不一样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仰慕,或者是对哥哥的尊敬。而是一种被糖水泡软过的温柔,是目光中溢出来的羞涩与小心翼翼,是那种少女才会拥有的、脆弱又执拗的喜欢。
她们没察觉,但莉莉知道。
她太清楚了。
她无数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望向安迪时的眼神——带着渴望,带着依赖,还有那么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占有欲。
茱莉亚也在变。
她话少了,却总在无意识地提起“艾什莉她哥”。提起他帮忙搬器材、耐心讲题,甚至在楼道里替她提了一次书包。她讲得轻描淡写,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像是一种不经意的炫耀。
她们以为她看不出来。
但莉莉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种危险的倾斜,一种从“朋友”开始偏移、慢慢向“敌人”靠近的距离。
一次午休,她们围坐在角落,阳光从窗边斜斜洒落,纸张泛着微白的边缘,空气里是被晒热的木质桌板味道。
妮娜忽然一笑,语气里带着一丝恍惚的憧憬:“你哥好帅啊,也不知道和他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说这句话时,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突然绽开的烟花,灿烂、轻盈、不加掩饰。
茱莉亚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话,但笑意里藏着某种默认。
她们没看见。
坐在她们身旁的莉莉,在低头的那一刻,手指悄无声息地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指腹拂过缝线,一根白线被她慢慢扯断,在掌心中勒出一道细痕。
她的眼神,缓缓冷了下去。
像是一块冰,在烈日下裂开了缝,静默、尖锐。
那天放学,莉莉走在安迪身后,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风吹过街角,卷起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她的刘海被吹乱了,遮住了视线,她却像是没有察觉,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她的影子在地面被路灯切割成一段一段,像破碎的记忆。
安迪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今天过得还好吗?”
她抬头看他。
那一眼,像是凝结了太多情绪,堵在喉咙里的话像潮水一样翻涌上来,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她只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纸屑:“嗯。”
她知道自己不能说。
也不会说。
但她的内心,却从未如此混乱。
恐慌,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
她害怕。
真的,害怕了。
她害怕那束光被人夺走。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温度,是她仅存的依靠,是她苟延残喘至今唯一的意义。
她曾以为,只要足够小心、足够努力,就能守住他。
可现在,她开始明白,自己做得不够。
她太弱了,弱到连守护都做不好。
而安迪,也变了。
最近,他的表情多了一些疲倦。
她犯错之后,不论是被叫家长,还是私下闯祸,安迪总是第一个出面、替她挡下怒火、和别人道歉、收拾烂摊子。
但她知道,他有些累了。
有时他说话的语气里会藏着不自觉的抱怨:“为什么总是我来处理这些?”
那语气里没有恶意,却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疏离。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问题的人是她,承担后果的却总是他。
而她——她不想去想太多。
在莉莉眼里,安迪的情绪不是他自己产生的。
是她们——妮娜和茱莉亚——是她们让安迪越来越远,是她们在瓜分他的注意力,是她们逼得她只能一次次做出极端的事来拉住他的目光。
直到夜深人静,楼下便利店熄了灯,厨房的水龙头“滴——滴——滴”地响起。那声音像是敲在她心上的钉子。
她终于做出决定。
她要动手了。
不是去伤害。
不是用拳头,也不是语言的利刃。
而是——割裂。
她要把那束略微薄弱的光,熄灭。
她要让茱莉亚和妮娜彻底远离安迪,从她的世界消失。
她的世界,不需要两束光。
她只要一束。
那束唯一属于她的光——
哪怕,这份光,是她用毁灭换来的。
只要安迪。
只要那道柔和却从不背弃她的光线。
哪怕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两人,她也愿意。
哪怕要用最冷酷、最彻底的方式去实现这一切。
莉莉从来都不是一个理性的人。
她的情感像是从枯井里生出的藤蔓,渴望着太阳,渴望着雨露,可她的根却深深扎在荒芜的沙地中,无法得到滋养。
所以她长歪了。
她变形了。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能看见”的爱,也不是那种可以共享、可以微笑祝福的幸福。
她要的,是专属的,是唯一的,是——必须属于她的光。
哪怕这份爱,是她用毁灭换来的。
她也会笑着去握住它。
因为除了这束光,她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