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驱车进入新城市时,太阳正缓缓落向西边的楼群,天色呈现出一种将黄未黄的浑浊。
车窗外的街景逐渐由低矮的居民楼变成了钢筋水泥堆砌的商圈,玻璃幕墙上映出杂乱光影,仿佛城市本身也陷入一场尚未醒来的梦中。
艾什莉正开着车,而安德鲁低头查看着地图。
几条街后,他们钻入一条僻静的巷子,停在一栋斑驳的旧楼前。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那块斑驳的霓虹牌匾上。霓虹灯残破,只剩“速”和“吧”两个字还在断断续续地闪着微光,像是风中垂死挣扎的萤火。
“我们需要查点资料。”安德鲁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又睁开,“有备无患。”
网吧在二楼,楼道狭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旧地毯发酵过的气息。每走一步,鞋底与地毯之间都会发出黏腻的窸窣声。天花板上的灯管亮着一半,剩下一半闪着不规律的微光,仿佛也在暗示这栋楼的心脏早已疲惫不堪。
进门时没有前台,也没有摄像头,只有一位穿背心的中年男人歪在沙发上,脚搭在一张折叠桌上,一手抓薯片,一手划着屏幕刷视频,像是连眼皮都懒得抬。
没有人查证件。
也没有人关心他们是谁。
安德鲁和艾什莉径直走到最靠里的角落,各自挑了一台机器。这里的电脑不新,键盘边缘已有磨损,屏幕上贴着褪色的防窥膜,但胜在安静。隔音墙板把他们与喧嚣的主区隔离开来,仿佛划出一片属于两人的临时安全区。
耳麦区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游戏背景音效轰然炸裂,还有人愤怒地拍桌子,嚷嚷着什么外挂狗。但那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躁动,与他们无关。
“你查【毒之水】?”艾什莉坐下,一边开机,一边偏头问道。
“嗯。”安德鲁点点头,语气低沉,“除了知道他们卖的饮料很难喝以外,我们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需要我帮忙吗?”她拖长尾音,笑意藏在嘴角,“亲爱的?”
她故意把“亲爱的”三个字说得又轻又软,语调带着戏谑和一点点挑衅。
安德鲁眉梢挑了一下,轻哼一声:“当然。”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唇角隐隐透出的笑意上,像是要把这份熟悉的调皮刻入骨里,“帮我收拾一下资料,谢谢。”
艾什莉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指尖在键盘上轻盈跳跃。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玩笑。这是他们之间的语言,是紧绷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轻松缝隙。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值得珍惜。
两人沉入查找,屏幕的蓝光在他们脸上投下一层柔冷的光,键盘声与电脑风扇的运转声交织成一段沉默的节奏。他们各自翻阅网站、调出地图、筛选过往新闻记录,像两名经验老道的猎人,在信息森林中并肩潜行,静静等待下一次机会。
十几分钟过去,网吧前排传来一阵起哄声,有人大力拍桌,爆粗口的声音盖过耳机里的战场轰鸣。
紧接着,一个穿着浅灰色卫衣、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小子从主区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脚步轻浮,脸上带着一副不加掩饰的油腻笑意。
他靠近艾什莉的座位,故作轻松地撑着显示器边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嗨,美女。”他啧了一声,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调情,“查资料啊?你一个人吗?别玩得这么正经嘛。”
艾什莉没有抬头,眼神仍旧平稳地落在屏幕上,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她手中的动作丝毫不乱,敲击键盘时的节奏一如既往地精准。
男人不死心,身子又靠近了一步,语气更轻浮:“别装酷嘛,我看你一个人不太安全,要不要我陪你玩玩?我带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安德鲁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不高,却足够让周围五米范围内的空气都冷了一瞬。
男人刚回过头,就觉得脖子一凉。
一把短匕首,干净利落地抵在他喉咙下方。冷冽的金属贴在皮肤上,带着温差后的刺痛感,如同骤然苏醒的警告。
安德鲁站着,手势稳得像是握着一支笔。他的眼睛没有愤怒,也没有紧张,反而格外平静。那是一种游刃有余、见过鲜血的平静——他甚至没有离开电脑的位置,另一只手还搭在鼠标上,像是在确认下一条搜索链接。
“她是我的。”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低沉而肯定,没有咬字,却像钉子一样一字一句钉进空气里。
男人僵在原地,脸上的笑意碎得彻底。喉结上下滚动,视线越过刀锋时,瞳孔中倒映出安德鲁的脸——陌生、阴影笼罩,眼中的杀意已经毫不掩饰。
艾什莉这才抬起头。
她并没有看那人,而是看向安德鲁。
眼神里没有惊讶,反倒多了一点轻微的骄傲。
“我……我没恶意,我、我就随便说说——”男人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已经发虚。
安德鲁没动,只是将刀又往前送了半寸。
轻得不能再轻,却足以让皮肤被刀刃压出一道红印。
男人瞬间闭嘴,退了一步,撞在后面一张椅子上,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连看都不敢多看安德鲁一眼,转身逃回前排,一边走一边小声咒骂,却连声音都发颤。
安德鲁收刀,坐回原位,像是刚才只不过把鼠标换了只手。
艾什莉偏头看他,嘴角缓缓扬起。
“当然。”安德鲁点了下头,视线未离开屏幕,“你有意见?”
“怎么会呢?”她笑了一声,“我巴不得你天天这么霸道。”
他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说得好像你现在不是这样子一样。”
艾什莉眨了眨眼,眼中笑意未减。
“我现在很好。只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回电脑,“如果没有这些该死的事情,就更好了。”
空气静了一瞬。
安德鲁看着屏幕,没说话。他懂她的意思,也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窗外天色彻底暗下来,玻璃上倒映着屏幕的微光,像是一层薄雾后的倒影。
他们继续敲打键盘,查阅资料,静默无言。但他们彼此的存在,就像两柄藏在袖中的刀,锋芒不露,却已指向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