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地面上,像是翻晒过度的白布,把一切都晒得发烫。
艾什莉在街上跑。
鞋底打在人行道的砖缝上,“啪、啪、啪”地响得密集而急促。她的呼吸已经乱了,喉咙像被灌了火,肺叶烧得发疼,口干舌燥,眼睛也像是要裂开似的酸胀。但她不敢停。
她不能停。
她身上只揣了个鼓囊囊的钱包——里面只有现金。那是他们仅有的流动资产,是她从旅馆床头柜底下摸出来,又从安德鲁外套里翻出来的零钞——夹着皱皱巴巴的小额纸币、沾了油渍的硬币、甚至还有几张过期边缘的代金券。
她根本没空去数到底有多少钱,只记得自己是用爬的从床边滑下来,手指颤抖地翻着每一个抽屉,每一条口袋,像个彻底走投无路的人。
门锁好了吗?毛巾还按着吗?安德鲁……他是不是还在喘气?
她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多想。
她只知道时间是血——一秒钟过去,可能就会少一分生还的机会。
她像只在水泥丛林中逃命的猫,从一个十字路口冲到另一个,从巷子拐角推开又一家便利店、报刊亭、甚至是自动售货机的小间。嘴里哑着嗓子问:“药店在哪?退烧药、消毒水……哪里有药卖?他流了很多血……”
没人能给她确定的回答,有人摆摆手,有人只是怔怔地看她——也难怪,她头发乱成一团,手指沾着血,脸色又白又红,像是才从地狱里逃出来的疯子。
但她管不了这些。
“有没有药房?药、药!”她拦住一个老奶奶,手都快抓破人家的衣袖,“伤口裂开了,止血粉、绷带、消毒水都可以——救命用的!”
对方被她吓得不轻,颤声指了个方向。
她再没废话,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跑着跑着,她突然被人行道上的一块突出的地砖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手掌刮破,膝盖也磕出了血。但她只呆了一秒,便像没事一样爬起来继续跑,连回头看都没有。
直到终于,在一条无人问津的老街尽头,她看见了那块已经快要掉漆的蓝色铁皮招牌。
她几乎是撞进去的。
店里很空,只有一个柜台后头坐着的男人,正在翻一本旧杂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和一点点潮气,墙角的风扇嗡嗡地响着。男人抬头时,艾什莉正喘着粗气,一把把钱包砸在柜台上。
“我要退烧药,碘伏、绷带、酒精、布洛芬、体温计、止血粉……全都要!”她的声音带着撕裂,“快点!我朋友快死了!”
男人皱了下眉,看她满头大汗,手上还有血,一时间竟没动。
“我说——”她拍了一下柜台,声音哽咽,“他妈的!快一点!我他妈付现金!”
老板似是被她吓到,手上终于动了。
艾什莉一边看他动作,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外抽钞票,把纸币一把一把摊出来,全都乱成一团——几十的、五块的、一元的,还有几枚硬币滚落在地,她却顾不上捡。
“你快点拿!我不缺钱,我缺命——他的命。”她咬着牙,“给我好的、真的能止血的东西,不要敷衍我。”
“你得冷静一点。”老板的声音不高。
“我没空冷静!”她几乎是吼出来,“你慢个几分钟,我就得在旅馆收尸了!你想不想以后上新闻?‘药店老板见死不救’?”
男人脸色一僵,动作顿时利索了许多。
几分钟后,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被推到了柜台上。艾什莉飞快抓起来,低头扫了一眼:碘伏、止血粉、纱布、绷带、退烧贴、酒精棉球……还有几盒胶囊药片,像是老板加塞进去的备用物资。
她没说谢谢,也没数钱,只是抱着药袋转身冲了出去。
太阳更毒了。
艾什莉抱着药袋,一路狂奔回旅馆。她几乎是从街口一直跑到门口,脚踝快要踩断了,喉咙像是要喷出血。可她没停。
楼道很旧,楼梯铁栏杆锈迹斑斑,扶手摇摇欲坠。她扶着墙,一步三阶地往上冲。鞋底撞在楼板上,声音响得她自己都觉得刺耳。
每一秒钟,她都觉得可能已经太迟了。
她的手在口袋里抓钥匙,指尖在一串金属片里乱翻,几次差点掉落。钥匙终于卡进门锁——
咔哒一声。
门开了。
屋内静得出奇。
窗帘拉了一半,阳光从布料缝隙斜斜地投在地毯上,落下一道道斑驳的金纹。
她手里的药袋啪地掉在地上,塑料壳撞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安德鲁躺在床上,歪倒在枕头边。
绷带已经彻底浸透,血从他胸口蜿蜒而下,染了整片床单,甚至流到了地毯上。他的手垂在床沿,指尖泛白,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额发凌乱地贴着额头,呼吸若有若无。
他一动不动。
阳光刚好打在他脸上,像是为一场没有观众的死亡剧布了光。
艾什莉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地一声响,几乎听不到世界的声音了。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恐惧是什么。
那不是在枪口下逃命时的绝望,不是在废墟中拖着伤员前行的悲壮,也不是面对恶魔时的愤怒,而是现在、此刻、眼前这个人——
她怕他就这样死去。
怕再也听不到他叫她的声音,怕再也没有人坐在床边皱眉、低声唠叨,怕再也没有任何人用那种她独一份的温柔看她。
她脚下发软,手撑住门框才没摔倒。
但她来不及害怕。
下一秒,她就扑了上去。
“安德鲁——!”
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尖锐和破碎,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切开了寂静。
她膝盖跪上床单,直接压在血泊上,却浑然不觉,只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血立刻染红了她的裤腿和指节。
“你听见我说话吗?你睁开眼……你他妈睁开眼!”
她颤抖着掀开毛巾,看到里面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血还在缓缓冒出,像是最后的残存。
“我回来了……我带药回来了,你别睡过去!听见没!你睡了我就把你掐醒!”
她一边说着,一边徒手按住伤口,血立刻渗满了手掌,她手抖得像是要碎掉,眼泪却迟迟没掉下来。
她还在撑。
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眼泪砸下来。
她闭着眼,头靠在他胸前,听那几乎听不见的心跳声。
还活着!
她一边抄起那些医疗物资开始包扎,一边低声嘶吼:
“你给我撑住,安德鲁!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