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第三十五日,队伍沿着瘴气弥漫的河谷艰难前行。
湿热的空气如同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连日来,又有三名伤员因伤口溃烂引发的高热而死去,
埋葬同伴的土坑几乎成了沿途最频繁的标记。
一种无声的绝望,比瘴疠更浓重地笼罩着这支残军。
黄昏扎营时,老军医颤巍巍地将一株刚采来的、开着细碎白花的草药递给林珩,
脸上沟壑纵横,满是疲惫与无奈:“少将军,试试这个吧,‘白头婆’,土人有时用它敷疮,但……效力甚微,聊胜于无。”
林珩接过草药,指尖触碰到那微凉叶片的一刹那,脑海深处仿佛有电光石火!
前世海量阅读过的《本草纲目》插图、《中华药海》词条、
甚至一篇关于古代欧洲偶然使用霉变食物治疗伤口的冷门论文……
无数图文信息如同被瞬间点亮的星辰,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
过目不忘的能力,在此刻展现了其超越时代的力量。
他不仅瞬间辨识出手中这“白头婆”应有清热燥湿之效,但绝非对抗严重感染的良药;
更重要的是,军医那句“效力甚微”如同钥匙,猛地打开了另一段尘封的记忆
一篇他曾在大学图书馆角落读到的、关于“如何在中国抗战时期极端简陋条件下尝试制备原始青霉素”的生存手册摘要!
那篇文章曾被他当作趣味知识浏览,
此刻却每一个字、每一张示意图都栩栩如生地复现:
霉斑的辨认、培养基的选择(米汁、玉米汁甚至瓜果)、简易过滤方法、有限的保存条件……以及巨大的失败风险和微不足道的成功率。
“军医,这种‘白头婆’附近,可曾见过一种颜色金黄、或青绿色的霉斑?尤其长在瓜果、豆饼、或是潮湿的玉米饽饽腐败之物上?”
林珩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老军医。
老军医被少将军突如其来的急切问得一愣,思索片刻,迟疑道:
“霉斑?那污秽之物……倒是常见。尤其是些受潮后弃置的干粮上,有时会生出金黄色的毛绒,但人皆避之不及,恐有毒瘴之气啊少将军!”
“就是它!”林珩猛地握紧拳头,眼中燃烧起久违的光彩,
“那不是毒瘴之气,那可能是……可能是救命的‘神药’!”
他无法解释“抗生素”这个概念,只能用最朴素的词语表达:
“我记得……记得某本极为古老的残卷上曾有隐晦记载,某种特定的‘金霉’,或能克制疮痈之毒,有化腐生肌之奇效!”
他立刻下令,让还能行动的士兵在营地周围仔细搜寻一切腐败的瓜果、豆渣、或是受潮的干粮,
特别注意上面生长的霉斑,并描述了他记忆中青霉素菌落的形态特征——金黄色或青绿色,绒状菌丝。
命令下达后,营地陷入了短暂的骚动和疑虑中。
用“霉”来治病?闻所未闻!这比少将军之前那些奇特的陷阱布置、路线规划更让人难以理解。
就连赵猛也面露忧色:“少将军,此法……是否太过凶险?万一……”
“没有万一了,赵叔!”
林珩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因伤口感染而发烧呻吟的弟兄,语气沉痛而决绝,
“你看张大哥,伤口已烂可见骨,高烧三日不退;
再看李叔,瘴痢入体,汤药难进。
常规之法已尽,我们是在等死!古方幽秘,虽看似荒诞,或许是唯一生机!我必须一试!”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伤势最重、已意识模糊的老兵张魁身上。
张魁的胳膊被毒箭所伤,溃烂严重,脓血不止,气息已如游丝。
林珩走到他简陋的担架前,尚未开口,
旁边照顾张魁的年轻士兵王狗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少将军!张头儿是为了救我才中的箭!求您救救他!有什么法子,用我试!我王狗子这条命是张头儿捡回来的,我不怕!”
“还有我!”另一个腿上伤口也开始红肿的汉子挣扎着站起,
“少将军,我这伤也不轻,若那‘霉药’有用,先给我用!若有用,能救更多兄弟;若没用……我赵铁牛也认了!”
“给我试!”
“算我一个!”
一时间,竟有七八个伤势轻重不等的士兵站出来,愿意以身试药。
没有强迫,没有犹豫,只有对少将军无条件的信任,和为同伴争取一线生机的决绝。
这一幕,让林珩眼眶发热,喉咙哽咽。这些铁打的汉子,将性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好!都是我林珩的好兄弟!”
他重重点头,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行动。
根据记忆,他指挥士兵找来相对干净的瓦罐,用沸水反复烫洗。
幸运的是,他们真的在一处丢弃的、受潮的腐败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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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符合特征的、面积不小的金黄色霉斑!
林珩亲自操作,小心翼翼地将长满霉斑的基质连同一部分“培养基”刮入瓦罐,
然后加入少量煮过放凉的、稀薄的米汤作为营养液,
用多层洗净的细麻布封口,置于相对洁净通风的角落。
“能否成功,就看天意,也看这‘金霉’能否生长了。”
他沉声道,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等待是煎熬的。两天后,瓦罐内长出了更多绒毛状的菌落,
林珩小心地用自制的竹管吸出上层清液(含有极其微量青霉素的粗提物),再用更细的麻布过滤。
得到的,是少许浑浊不堪、气味怪异的液体。
第一份“霉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由林珩亲自,滴入了伤势最重、几乎已被宣判“准备后事”的张魁的伤口溃烂处,
同时也喂他服用了极少的几滴。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魁依旧昏迷,高烧未退。
王狗子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张魁的脸。
就在希望即将再次湮灭之际,守了半夜的军医突然惊呼:
“少将军!快看!张魁伤口的脓……好像……好像变少了?红肿也退了一点点!”
众人围拢过去,借着火光仔细查看。
果然,张魁伤口周围那触目惊心的红肿,
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丝,流出的脓液也不再那么腥臭难闻!
虽然人还昏迷,但原本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稳了少许!
“有……有用?!”赵猛声音发颤,难以置信。
“只是开始,剂量、纯度都远不够,能否扛过来还是未知。”
林珩强压住心中的狂喜,保持冷静,但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的激动。
他立刻下令,继续培养、收集更多菌液,给其他几位自愿试药、伤口感染的士兵使用。
尽管后续效果因人而异,且因提纯手段原始、剂量无法精确控制,
有一名本就极度虚弱的伤员在试药后未能挺过去,但张魁的伤势确实出现了好转的迹象,
另外两名试药者的感染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控制!
这微小的、代价惨重的成功,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星萤火!
它无法立刻拯救所有人,却真真切切地告诉这群濒临绝望的人:
绝路之外,或有蹊径!少将军那看似荒诞的“古方”,并非虚妄!
林珩看着瓦罐中那不起眼的霉斑,眼神无比坚定。
他找到老军医和几个略通药草的士兵,凭借记忆,
将之前回忆起的关于“青蒿”(特别强调了植株特征和低温榨汁的关键用法)、马齿苋等真正有效的草药知识,
结合此世已有的医术,详细传授下去。
“前路漫长,凶险未卜。‘霉药’之法,需持续尝试改进。
而这些草药知识,或许能救更多人于顷刻。”
他对众人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源自知识本身的力量,
“我们要活下去,就要抓住每一线可能,无论是土方、古法,还是这……腐草中诞生的萤光。”
夜色中,队伍继续南行。
担架上的张魁依然虚弱,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林珩走在前方,他知道,这只是起点。
制备有效的青霉素道阻且长,但希望的火种已然播下。
并将照亮这瘴疠千里、引领队伍向生的、最珍贵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