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混沌中被强行拽回现实的,溺毙般的窒息感还未散去,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又如同钢钳般死死箍住了他的感知。
那痛楚并非转瞬即逝,而是带着一种骨头被挤压变形的钝痛,
每一次细微的肌肉抽搐,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发出尖锐的悲鸣。
喉咙深处,毒酒灼烧的痕迹仍在,像是有无数条细小的火蛇在食道里窜动,
哪怕只是轻轻吞咽一下口水,都会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林珩猛地睁开眼,眼前却不是预想中的阴曹地府,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只有耳中持续不断的嗡嗡声里,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仿佛从遥远彼岸传来的交谈与脚步声。
“……真没气儿了?”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确认的意味。
“你懂个屁!陛下赐的‘牵机引’,沾着就没救,何况还补上了那一下,就算阎王爷亲来,也得给咱家面子把人留下!”
另一个尖细刻薄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语气里满是笃定与倨傲。
“啧,说起来也可惜,林大将军当年在北境何等威风,一杆长枪挑落匈奴十几个射雕手,怎么就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独苗才二十出头吧,就这么没了……”又有人低声叹息,话语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闭嘴!你不想活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赶紧收拾收拾,回宫里复命去!要是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先前那尖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胁的意味。
脚步声渐渐远去,由清晰到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寂静之中。
灵堂,或者说这临时用白布围起来的停尸之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浓重的阴影仿佛拥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纸钱燃烧后的呛人烟气,混合着香烛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气息——那是属于死亡的味道,
冰冷而绝望,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井水,浸透了每一个角落。
三个月前,来自北境的急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大炎朝的朝堂之上——镇北大将军林啸在巡视边境时遭遇匈奴伏击,“意外”战死沙场。
消息传来,咸阳城内一片哗然,无数百姓自发走上街头,为这位镇守北境数十年、保境安民的英雄将军哀悼。
前身母亲也在大将军死后一个月便悲伤过度也离世了。
然而,哀痛的情绪还未消散,构陷林啸通敌叛国的罪状便如同雪片般飞入宫中,
那些所谓的“证据”细致到令人发指,甚至连林啸与匈奴首领的“密信”都赫然在列。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但在皇权至上的大炎朝,无人敢站出来为林家辩白。
今日,宫中的太监更是直接带着圣旨和鸩酒来到了将军府,没有丝毫辩解的余地。
原主林珩,这位年仅十六岁、刚在军中崭露头角的少年将军,根本没有机会反抗,
几个面无表情、手脚麻利的太监一拥而上,死死按住他的四肢,强行撬开他的嘴,将那碗散发着诡异香气的毒酒硬生生灌了进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为首的老太监,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虚伪的笑意,
缓缓抽出一条质地坚韧的白绫,绕在林珩的脖颈上,然后猛地用力勒紧。
原主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气管被一点点挤压,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模糊,直到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他死得憋屈,死得不明不白,带着对家族冤屈的不甘和对皇权黑暗的愤怒。
但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自小随父习武,十几年的刀光剑影早已将筋骨打磨得远比常人强健,
又或许是两个灵魂在交替瞬间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未知效应,
那本该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竟在绝境中顽强地保留了一丝微弱的火星。
而现在,来自现代的灵魂,一个曾经沉浸在实验室数据与公式海洋中的研究者,在这具处于弥留之际的躯体里,骤然苏醒。
这是一个生产力和秦朝相当地理环境和地球相似的世界,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魂穿了并重生在这个同名的倒霉蛋身上。
也许上太冤了才让我重生在这个前身的身上的吧。
作为21世界的牛马,各朝堂争斗小说自然不少看,一瞬间就知道了皇帝要杀他们一家人。既然来了重活一世,那自然不能白活了。
“咳……嗬……”林珩试图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只能挤出一阵嘶哑的嗬嗬声,
每一次气流的震动,都像是在摩擦着被烈火灼烧过的喉咙。
他挣扎着想动弹一下,却发现全身如同被拆散后又胡乱拼接起来一般,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抗议的酸痛,
尤其是脖颈和喉咙处,那钻心的疼痛更是时刻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死亡。
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他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用胳膊肘一点点撑起半边身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内衫,顺着脊背缓缓滑落,在冰凉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刺骨的寒意。
昏暗的烛光从头顶摇曳的白烛上洒落,跳跃的光影中,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躺在一块冰冷坚硬的门板上,门板上还残留着些许灰尘和木屑。
四周挂着粗糙的白布,有些地方甚至带着明显的霉点,显然是仓促间寻来的丧葬用品。
整个将军府死寂得可怕,抄家之后的空旷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让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显得格外突兀,比如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又比如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必须立刻离开!”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赐死的太监刚走不久,他们虽然确认了“死亡”,但以皇宫里那些人的多疑和狠辣,
尤其是涉及到“逆臣”这等足以动摇朝局的大事,他们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随时可能会派人回来查验,甚至为了永绝后患,干脆一把火烧了整个将军府!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他必须“死”得彻底,死无对证,让所有人都以为林珩已经随着这场阴谋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强烈的求生欲压下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林珩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艰难地翻滚下门板。
“咚”的一声,他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移了位,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
但他顾不上这些,甚至来不及揉一下摔疼的部位,便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他的目标很明确——原主卧室的方向。那里或许还藏着一些钱财,一些便于行动的衣物,以及任何可能帮助他活下去的东西。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抄家时遗留的杂物,破碎的瓷器、断裂的桌椅腿,还有一些被丢弃的书卷,
粗糙的地面磨得他的手掌和膝盖生疼,但他丝毫没有停下。
就在他刚刚爬过院中那道雕刻着猛虎下山图案的影壁时,
阴影中突然传来“咣当”一声脆响,紧接着是水花四溅的声音。
一个端着水盆的老仆显然被突然出现的林珩吓了一跳,水盆脱手而出,里面的污水洒了一地,在地面上汇成一滩深色的水渍。
“少……少爷?!鬼……鬼啊!”老仆福伯面无人色,脸上的皱纹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在一起,整个人抖如筛糠,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被地上的杂物绊倒。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本应是一具冰冷尸体的林珩,
此刻竟然在地上如同蠕虫般爬行,那双曾经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福伯!是我!我没死透!别声张!想活命就听我的!”
林珩用尽胸腔里挤压出的最后一丝气力,挤出嘶哑难辨、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同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福伯的手。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刺破了福伯心中的恐惧。
福伯到底是跟随林啸经历过沙场血战的老兵,虽然年迈,但骨子里的血性犹在。
他强压下心中那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借着微弱的烛光,
仔细看清了林珩脖颈上那圈狰狞的青紫勒痕,以及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燃烧着炽烈求生欲的眼睛。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
“少……少爷……您,您真的还活着……”声音依旧颤抖,但已经多了几分生气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林珩急促地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撕裂的痛楚,
“宫里的人肯定还会回来!我必须立刻‘消失’!府里现在什么情况?还有谁在?”
“就……就我和哑公、赵叔三个老家伙偷偷留着,其他人要么被赶走了,要么被抓起来了……我们本来是想给您收拾收拾,送您最后一程……门外,门外还有官兵守着!”
福伯语速飞快,老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好!福伯,你信不信我?”林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与信任。
“信!老奴这条命都是大将军和少爷给的!您说什么,老奴都听!”福伯毫不犹豫,枯瘦的手死死握住了林珩的手臂,传递过一丝温热和力量。
“听着!”林珩眼神锐利如鹰隼,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现在‘已经死了’!但这样还不够!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放一把火!在天亮之前,让这将军府烧起来,烧得越大越好,要让整个咸阳城的人都以为,林珩的尸首连同这府邸,一起化成了灰烬!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这场大火!”
福伯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了。
他瞬间明白了林珩这金蝉脱壳、死无对证之计的狠辣与决绝!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勇气!但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
脸上的悲戚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老奴明白!后角门那边有个极隐蔽的狗洞,是以前府里养狗时留下的,外面是条堆满杂物的死巷,平时绝无人迹!少爷,您打算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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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陇川道!父亲那些被流放的旧部,都在那里!”
那是林珩在原主记忆深处找到的唯一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的地方。
皇权如天,京城早已是一片死地,旋涡中心只会将他再次绞碎。
唯有远离权力中心,潜入那片被朝廷遗忘的苦寒之地,才有喘息之机,才有可能积蓄力量,为林家洗刷冤屈,报仇雪恨!
“可是您的身子……”福伯看着林珩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脖颈上可怖的伤痕,满脸担忧。
“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你赶紧去找些最破旧的平民衣服,再准备点干粮和伤药,还有府里所有能拿的现钱!动作要快!”
林珩催促道,挣扎着想站起来。
福伯不敢耽搁,踉跄着转身奔向自己的住处,片刻之后便匆匆返回,递上一个不起眼的、打着补丁的灰色小包袱。
“少爷……这里面有两件粗布麻衣,还有几块掺了麸皮的饼子,一瓶金疮药,还有……还有这些钱,是老奴和哑公、赵叔偷偷藏起来的,您拿着!”
福伯声音哽咽,将包袱塞进林珩怀里。
那包袱虽然很轻,却又仿佛重逾千斤,里面装着的不仅是物资,更是三位老仆对林家最后的忠诚与期盼。
林珩重重点头,没有再多言。他在福伯的搀扶下,迅速换上那身散发着霉味的粗布麻衣,
又用福伯找来的锅底灰和泥土,将自己的脸膛、脖颈、手臂所有裸露的皮肤都涂得黝黑粗糙,彻底掩盖住原本白皙的肤色和狰狞的伤痕。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原主无数记忆、如今却如同巨大棺椁般死寂的府邸,眼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冰冷到极致的火焰在燃烧。
不久后,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前的黑暗显得格外浓重。
突然,镇北将军府的方向,猛地腾起一股冲天的火光!
那火势起得极快、极猛,像是地底喷发的熔岩一般,赤红的烈焰翻滚咆哮着,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瞬间映红了咸阳城的半边天际!
其光芒之盛,之烈,竟将东方那轮即将喷薄而出、渲染出瑰丽朝霞的太阳光辉都生生压了下去!
“走水了!镇北将军府走水了!”街坊间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救火的梆子声杂乱地敲响,人们纷纷从家中跑出,朝着将军府的方向望去。
但府内早已空空荡荡,门户也被福伯他们悄悄做了手脚,
火势借着风势,根本无法控制,只能任由它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梁柱、窗棂、以及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
而在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仿佛要焚尽一切不公的冲天大火吸引时,
一个瘦小的黑影,从将军府后角门那个被杂物巧妙遮掩的狗洞中钻出,
如同鬼魅般融入小巷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咸阳城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熊熊燃烧、仿佛誓要与初升太阳争辉的烈焰,眼神冰冷而坚定,如同经过烈火淬炼的寒铁。
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林珩。
大炎朝欠林家的血债,他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但他的第一步,是活下去,是像一粒被野火煅烧后深埋地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