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应怜的面色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他微敛着双眸看着傅重峦脸片刻,像是在打量思索起什么,不知找了什么理由把自己说服了,半晌没说话,只冷哼了声,安静了下来。
傅重峦留心听到了他的动静,只淡淡的掀开一道眼缝,隔着一层遮掩的纱布谨慎的观察了他一会,瞥了眼莫应怜的神色,若有所思的皱了下眉后,思绪有些飘浮昏沉。
大抵是莫应怜这香中下的迷药有嗜睡的效果,再加上傅重峦的身体虚弱,在马车前行的颠簸中,他时不时的陷入了昏迷中。
从上京到儋州快马需的四五日,但因为动乱刚过,叛军刚被占压剿灭,寻常的官道早已被各州封闭。
也不知莫应怜走的哪条道,傅重峦想要给身后追过来的肖从章留下线索,奈何一路昏睡,鲜少有清醒太久的时候。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便是独自躺在了马车中,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日。
他浑身酸痛的在马车中坐起身,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莫应怜的身影,车中的香炉已经熄灭,却又带着几分余温。
傅重峦亮若点漆,清润若水的眼眸淡淡垂落一道浅影,干咳了两声后,沉思了一会,抬手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毫无意外的同坐在亭子里的莫应怜对视上。
他好似并不意外傅重峦在此刻醒了过来,看到他后,只是朝他勾了下唇角,淡淡说了句。
“醒了便下来。”
外边一片静谧,枯草上覆盖着消融的雪水,寒风吹拂,到处弥漫着一股冬日的萧瑟。
莫应怜身边此刻只剩下几个护着他的暗卫。
傅重峦虚弱的咳了两声后,顺着他的话爬下了马车,走到莫应怜面前时,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此处应当在儋州的地界中,只是有几分荒凉偏僻,不过应当离主城不远。
他漠然的收回目光,语气冷静的质问莫应怜。
“这里就是你想带我来看的地方?”他问出口时,眸光略微晦暗,眼底露出一丝试探。
他心中猜测莫应怜也许是想带他去巫谷,可这里看上去并不像。
果然,莫应怜站起身否认道。
“不是,这是此番回来,要先解决一个人,才能带你去那个地方。”
“何人?”傅重峦询问道。
莫应怜只是望了他一眼,落下一抹不语的笑,转身往一侧的山石阶走去。
傅重峦脸色沉了沉,盯了会他的背影,余光观察了下四周,有暗卫在,傅重峦也跑不掉。
只不过为何莫应怜一点都不担心肖从章会追到这里?
以他对肖从章的了解,他此番被带走,他一定担心不已,会快马加鞭追过来,但眼下莫应怜却如此淡定,说明他一定在路上做了别的手脚……
想到这,傅重峦眼中露出一抹幽冷,掩盖住他深处的担忧后,很轻的皱了下眉,跟上莫应怜。
几人沿着山道走了一炷香,便看到了一座略显枯败陈旧的寺庙。
寺庙两侧的围墙上依旧爬满了干枯的草藤,寺门前格外冷静,看上去好似已经荒凉了许久。
莫应怜似乎很熟悉这里,驾轻熟路的推门入了寺庙中,傅重峦则气息微喘的跟在他身后,脸色透着一股憔悴虚弱的苍白,明明在冬日,走了这么一点路,却累出了冷汗。
他勉强平复了气息后,才跟着莫应怜继续往里走。
约莫绕了一会,傅重峦才听到寺庙中人的动静。
一个面容十分苍老的老和尚正在后院中用破旧的竹扫帚打扫着院中的落叶,看到莫应怜时,浑浊苍老的双眸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人。
“阿怜??”
傅重峦听见了,神色微微一怔,眼中多了一丝怀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观察。
莫应怜似乎同这个老和尚很熟,他走上前,朝和尚点了点头。
“嗯,是我。”
听到这个答案,老和尚当即扔了扫帚,有些几分的拉住莫应怜上下打量,口中低声的念叨着。
“可算见你回来了,怎么一晃眼不见,瘦了这么多?看上去这么憔悴呢?”
莫应怜抿了抿苍白的唇,望了一会老和尚后,语气清哑的开口问道。
“莫叔,先前我命人送到这里的人呢,可还活着?”
莫叔听完后,先是一愣,随后连忙点点头,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石塔内。
“记得记得,按你的交代,关在了石塔中。”
“不过他只是每日对着那个石像念经,常常不吃东西,也不怎么出来……”
莫叔自言自语的念叨着,莫应怜安静的听完后,微微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认真的问他。
“莫叔知道那个石像刻的谁吗?”
莫叔疑惑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哎……”
“是阿瓷的石像……”
“阿瓷啊……”莫叔顺着他的话长念了一声,像是自脑海深处挖掘有关的记忆。
莫应怜一直沉着脸盯着莫叔,观察他的反应。
直到他露出一副惊讶高兴的神色。
莫叔拍了拍脑袋,高兴说道。
“对了,是阿瓷,我都不太记得了……”
“好久没见到阿瓷人了……”只是在他说完这句后,莫叔忽的转头朝石塔后面转过身看去,不知在看什么,再转过来时,望向莫应怜的目光却又带上陌生的打量。
“这位施主,你入庙中找什么?”
傅重峦看的心中微惊,朝莫应怜看过去一眼,却发现他并未讶异,好似早已习惯。
只见他神色淡然的对老和尚微微颔首,没有再开口说话。
很快,老和尚便好似忘记了刚才认出莫应怜的事情,兀自捡起扫帚,口中念叨着要去给他们烧茶,独自走开。
等老和尚的背影彻底消失后,莫应怜和傅重峦收回目光,前者的视线稍微在傅重峦身上停顿一瞬,似乎猜到他心中的疑惑,解释了一句。
“他与我不一样,他是好人。”
“他生了病?”傅重峦望着他,不料莫应怜却目光森冷的睨了他。
“只是忘了些不该记得的人,算不得生病。”
莫应怜说完,不等傅重峦再问,已经迈步朝不远处的石塔走去。
傅重峦在心中猜测着莫应怜他们之间的关系,暂时还猜不到莫应怜这个疯子到底想让他看到什么。
不过刚才莫应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悲色,被傅重峦捕捉到。
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定然有缘由。
沉思了一会,傅重峦跟着往石塔内走去。
照方才那个老和尚的话说,这石塔中关押着莫应怜送过来的人,起先他猜不到,只不过沿着石塔中的密道往里边走,看着隐约熟悉的布局,他又好似猜到了什么。
这里边关押的,除了那位魏家失踪已久的魏五公子,想来也不会有旁人了。
他们二人走到石塔内的中心位置,随着塔内的烛火通明,傅重峦看清了石塔中的景象。
足足五层高的石塔内若山锥,四面都是石墙,只有最顶上的小口露出一道微弱的亮光。
周围的石墙上点了无数的蜡烛,借着烛火,能看到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
石塔正中央的摆着一尊两人高的青石像,石像雕刻的模样是一个面容清秀年轻的男子,想来就是莫应怜口中的林归瓷。
随着傅重峦他们走近,只见石像的下方莲台上跪着一个人影,四肢都被用铁链绑着,没有办法离开。
一身藏蓝的僧衣,身形消瘦,弯着背脊静静的念着经文,手中还敲着木鱼,仿佛没有听到他们靠近。
直到莫应怜骤然开口,那道咚咚的木鱼声才戛然而止。
“魏亭檐,你如今就算日日忏悔自责,阿瓷也看不到了,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莫应怜的声音在石塔中回响,带着一丝冰冷的空荡感。
听到这道声音时,魏亭檐好像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愣了一瞬,放下手中的木鱼,双手合十的低声念着经文,并不想回答莫应怜的话。
见他不理会,莫应怜的眼底露出些许扭曲的恨意,盯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忽的转头过朝一直沉默的傅重峦冷笑了声,自顾的说起话来。
“当初我利用知府灭门一事,命洛平将他引了出来,将魏亭檐关在了儋州的水牢之中……”
“只是可惜,前不久魏家的人时候发现了他,一直在派人找,那时因为要同冀州军和承伯侯汇合,所以我命人将他送来了这里。”
莫应怜说道着,神情里流露出十分讽刺的意味,像是回想起了许多不好的记忆,周身的气息萦绕着冰冷阴戾的寒霜。
傅重峦则无声的打量了眼不远处的魏亭檐,目光再落在那尊石像身上。
紧接着注意到,魏亭檐微微仰着头,神情一直很专注悲悯的看着石像,只不过一直没有睁开眼,借着头顶的那丝天光,傅重峦这会才发现,他的眼眶是有些许的凹陷的。
像是被人挖去了双眼。
想到这,傅重峦的目光自绑在魏亭檐身上的铁链上扫过,隐约也明白了什么,转眸望向莫应怜,想起当初在滁州肖从章查到的事情,开口说道。
“你既然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要将他关在这里?”
当年的是非恩怨傅重峦不过一介外人,并没有资格干涉过问,只是他想不通莫应怜为何要在此刻带他来见魏亭檐,而且还留着魏亭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