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氤氲升起的雾气朦胧了双目,旬昇在这阵笑意中,想起了许多年少时同傅重峦度过的记忆。
有时候昏睡的久了,他会忘了今夕何时。
傅重峦无声的目光落在旬昇的面上,感受到他的情绪低沉了下去后,面上的笑渐渐敛去。
旬知闹了一阵,抬眼小心的观察了会旬昇,察觉到他眉目间染了些许的疲惫后,连忙又说道。
“我如今喝药可不怕苦了,别小看我!”
旬昇侧目,温柔的望向旬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眼中露出难掩的疼惜和愧疚。
若不是他,旬知这些年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就算从重逢到现在,旬知每日在旬昇面前都是笑着的,也从不说累,但他年幼失亲,旬昇又下落不明,旬知一定是费尽艰辛才找到他。
“是啊,我们阿知如今既聪明又厉害,大哥和阿嫂若知晓了,定然高兴。”
感受着旬昇温柔的抚摸,旬知先是一愣,随后很开心的笑了笑,转头又害羞的仰着头朝傅重峦挑眉,无人处,眼眶却悄悄泛了抹红。
“那是,我射箭武艺可都有涉猎,关大哥和肖将军都说我厉害!”
见旬知被夸的尾巴都找不到了,傅重峦回想起刚见到旬知时,他在国学监练了半天还是射歪的箭,配合的没有戳穿,对着旬昇点头。
“对,他可厉害了。”
旬昇又笑了笑,不知是说话累的还是怎么,他开始咳了起来。
其他两人有些担心的望着他,旬昇只是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望着旬知还有些稚嫩的面庞,旬昇沉默了片刻,轻声同他说道。
“阿知长大了,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小叔不在的身边,我们阿知也定会坚强应对,绝对不会哭的,嗯?”
不知为何,旬昇的这番话,隐隐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
旬知听完后眼眶泛红,倔强的摇了摇头站起身。
“小叔,你答应了要一直陪着我的……”
旬知不高兴的沉下脸,瞄了眼傅重峦的神色又嘀咕了句。
“不能反悔。”
傅重峦和旬昇心中同时叹了一口气。
许是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旬知郁闷了一会,忽的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复杂的同傅重峦慌忙说道。
“对了,重峦哥哥,我忽然想起有话要同你说。”
说完,不等旬昇反应,旬知便绕出门去拉傅重峦到别处。
离开时,傅重峦同旬昇对视一眼,无奈片刻后,轻声叮嘱道。
“阿昇,你记得把药喝了。”
旬昇笑了笑,望着他们点了点头。
待窗叶被合上,挡住院外的一切后,旬昇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朦胧沁着哀色的眼底乌沉,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端着药,转动着轮椅,慢慢往床榻边去。
旬知拉着傅重峦到了院侧的亭子下,思索了片刻后,盯着他小心的问起。
“重峦哥哥,你……应当知道宣词仪府上出了事吧?”
旬知知道勇国公府世子出了事时,想去见一面宣词仪的,奈何他不肯见他,旬知也没办法问清楚缘由。
听到他突然提起宣词仪,傅重峦原本平淡的神色凝滞了片刻,随后才慢慢坐下,点了点头。
“我知道。”
旬知看着傅重峦情绪难辨的神情,一下皱紧了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何忽的就出了事?难道真的是什么叛军刺杀?”
旬知急切的追问,面上的关心并未作假。
傅重峦望了他片刻,脑海中忽的响起那夜宣词仪同他说的话,心中漫上一阵酸涩的刺痛,他微微垂眸,尽量用平静的话语说道。
“我派青将查过了,那日将宣世子引出城的,是柏西宴的人。”
旬知闻言,脸色大变。
“又是他??!”
“宣词仪知道吗?要不要现在去告诉他?”
在提起柏西宴时,旬知握紧双拳,眼底露出杀意,语气都带着恨。
见他又要冲动行事,傅重峦拉住他,微微摇头。
“阿知,眼下不适合将这件事告诉词仪,他同宣世子感情甚笃,若伤心过度冲动行事,万一出了什么事,勇国公他们定然会更加难过……”
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对于真相,宣词仪知道晚些也好。
想到如今柏西宴在上京中的实力,旬知也明白告诉了宣词仪也暂时无用,有些烦闷的低下头默默生气。
沉默了片刻后,旬知许是没察觉出傅重峦的情绪不对,想了想后又担忧的说道。
“那我们何时上门去看看他?宣词仪那家伙,平日里难伺候的很,但人很好的,这会他肯定很难过……”
顾守野还在牢里呢,宣词仪家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肯定悲痛。
话音落下后,傅重峦藏在袖中冰凉僵硬的手微颤,慢慢收拢掌心。
寒风吹来一阵馥郁清醉的花香,傅重峦低头咳了两声,平静的说道。
“他大抵不愿意见我,算了吧……”
旬知听完正想疑惑,忽的听到一阵清脆的瓷碗摔裂声从旬昇房中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
他还没回神时,傅重峦已经飞快起身奔过去。
连在厨房熬药的乌灵也听到了这声响,疑惑的走出来,意识到出了事,连忙赶过去。
三人推门而入,便看到旬昇自轮椅上栽倒在地,口中涌出乌红的鲜血,手边时碎裂的瓷碗,乌黑的药汁洒落一地。
傅重峦在看到的那一刻,心跳停了一瞬,慌了神般的跑过去,将旬昇扶起。
乌灵也被旬昇的情况吓到了,连忙拿出几根银针封住几处穴脉,直到旬昇不再流血,才松了口气。
“把他扶到床上!”
旬知已经吓红了眼,浑身害怕到发抖的跪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如知,眸光暗淡的旬昇,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只不过片刻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乌灵沉着脸严肃的替旬昇诊脉,随着她越发凝重的神色,傅重峦的心也渐渐坠入谷底。
“阿昇如何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声音里的颤抖。
乌灵把完脉,自己都怀疑的惊讶出声。
“怎么会这样?”
她对上傅重峦他们的双眸,心中也宛若被揪紧了一般,有些沉重慌乱的解释。
“我如今的药方都是能暂时稳住心脉的,只是方才我替他诊脉,他的心脉反而越来越虚弱,蛊毒沁入肺腑之状,已经……”
乌灵的沉默仿佛已经在告知了他们答案。
旬知不肯相信的摇头,一脸执拗的看着旬昇。
旬昇此刻的呼吸很轻,他听到了乌灵的话,虚弱的笑了声,握紧旬知的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因为全身都在疼痛,很快便虚弱的晕了过去。
看着旬昇昏睡,傅重峦赤红着眼,指尖都在发抖,他看向乌灵,保持冷静的问道。
“还没有别的办法?”
乌灵皱紧眉,有些绝望的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嘛?哪怕只是再让阿昇多活些时日?”
乌灵被问的沉默,她望着傅重峦那双浅色的眼瞳,里面的难过好似要将人溺进去,感同身受一般。
她咬着唇竭力思索片刻后,才说道。
“师傅曾教我制过一种丹药,叫万灵丹。”
“它许多好几种格外名贵珍稀的药材制成,能暂时修复心脉,但这只不过表象,以旬昇如今的身体,不过能再撑几日……”
傅重峦长吸了口气,只觉得冷气入肺腑,从喉管到肺腑都在刺麻阵痛。
他问道:“制成此丹,需要多久?”
乌灵严肃的思索了会,说道:“最少需要一日。”
傅重峦垂眸看到床榻上虚弱的旬昇,没有犹豫,定神片刻,屈膝朝乌灵郑重跪下。
“那便恳请乌圣医,再帮我一次。”
乌灵被傅重峦下跪的动作吓到,连忙摆手退了两步。
随后她点了点头,同傅重峦说道。
“我现在便去城中药铺找药,届时需要回将军府的药庐炼制,需要人帮我。”
傅重峦看向旬知,说道。
“阿知,你”
话没说完,旬知便猛的摇头,含着满眼的泪说道。
“我不去,我要在这里守着小叔!”
傅重峦有些疲惫的合了合眼,低声说道。
“阿知,这是为了救阿昇,我会在这里守着的。”
留旬知在这里,他只会太难过胡思乱想。
听到此话,旬知顿了顿,纠结了片刻后,还是点头跟着乌灵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后,傅重峦立在床边,听着旬昇格外轻的呼吸声,目光慢慢地从碎裂的药碗和药汁上扫过。
乌灵方才的话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傅重峦的眼底渐渐泛起一抹幽深,望着旬昇时,背影僵硬紧绷……
他足足在旬昇床边守了一夜,深夜时青将打探消息自外边回来,傅重峦都没有见他。
直到天光微亮,云雾散去时,旬昇才醒了过来。
屋中的光线朦胧冷凄,空气中都带着一丝冷。
旬昇悠悠睁开眼时,忽的觉得身体少了几分沉重,轻快了几分。
他抬眸看了眼窗外,天色并不好,好似会下雪一般。
许是察觉到了旬昇的呼吸变化,傅重峦趴在床边昏睡时被惊醒,抬头看去,便看到旬昇醒着,眉眼浅笑的望着他。
傅重峦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句。
旬昇微微点头,像是忘了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一直看着窗外,忽的开口说道。
“阿峦,屋里太闷了,我想去外边亭子里坐一会,可以吗?”
傅重峦微怔,因为刚清醒,身体的疲惫虚弱让他有些茫然,但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旬昇却慢慢握紧他的手,声音很轻却又执着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阿峦,让我去外面坐一会吧?”
“我知道你有话想要问我。”
旬昇的话音落下,傅重峦的思绪彻底清醒,他静静望着旬昇,冷着脸,像是在生气,却又不忍拒绝旬昇。
片刻后,他微微点头,说了句。
“好。”
傅重峦替旬昇穿了厚厚两层外衣,披着披风,裹着毯子,用轮椅将他推到了院中的凉亭。
清晨时分,空气中的桂花香变得更加清冽浓郁,因为染了一层寒露,显得沁人心脾,十分舒畅。
旬昇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心肺清凉。
傅重峦坐在他身侧一直没说话,定定的望着他片刻后,忽的语气冰冷的说道。
“阿昇,你是不是这几日没有服药?”
冷不丁的,旬昇被问到时,神情一僵,随后对上傅重峦带着怒意的眼眸,求饶似的放轻的语调。
“我就猜到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傅重峦质问时,唇齿都在微微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