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喧嚣，也稍稍冷却了端木燕心头那团因战斗和愤怒而灼烧的火焰。
他依约来到了天天好拉面馆，远远望去，那熟悉的招牌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曾几何时，这里是他在南博市为数不多的、能感到一丝放松和归属的地方。
推开门，风铃“叮铃”作响。店内已经打烊，只有角落的卡座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将马阔海和马灵灵笼罩在光晕中。空气里还残留着拉面汤底的余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
琴姐正在擦拭着吧台，听到门响抬起头，看到是端木燕，脸上立刻露出嗔怪又带着关切的神情，放下抹布就走了过来：
“哎呀！端木！你小子还知道来啊？看看你这孩子，多久没露面了？阿姨还以为你把我这拉面馆忘了呢！”
她走到端木燕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数落：
“还有啊，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家灵灵了？看她这两天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肯说，就知道一个人躲着掉金豆子。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端木燕张了张嘴，看着琴姐那毫不作伪的关切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可以对马青山冰冷，可以对马灵灵疏离，但面对这位一直真心待他的长辈，那些硬邦邦的指责和怒火，似乎都哽在了喉咙里。
“妈！”马灵灵在一旁小声地、带着恳求意味地叫了一声，低下了头。
马阔海见状，连忙站起身打圆场，脸上堆起惯有的、略显玩世不恭的笑容：“妈！您就别瞎操心了！年轻人之间闹点小矛盾不是很正常嘛！端木这不是来了嘛，我们哥儿几个自己聊聊，说开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推着琴姐往厨房方向走：“妈，我记得您不是说后厨那袋特级面粉好像有点受潮了吗？您不去看看？万一明天不能用就耽误事了！这里交给我，保证把端木和灵灵都哄得开开心心的！”
琴姐被儿子半推半就地往厨房带，狐疑地回头看了看端木燕，又看了看低着头的女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行行行，你们年轻人自己聊。阔海，好好说，别又跟你哥似的……”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停住，摇摇头走进了后厨。
马阔海脸上的笑容在母亲转身后淡去了些许，他冲端木燕和马灵灵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去阁楼。”
三人沉默地沿着狭窄的木楼梯走上拉面馆的阁楼。
这里堆放着一些杂物，但靠窗的位置收拾出了一小片干净区域，摆着几张旧沙发和一个矮几，是马家兄妹小时候的秘密基地，也是马阔海偶尔回来住的临时窝点。
阁楼的气氛比楼下更加凝滞。马灵灵紧张地绞着手指，不敢看端木燕。马阔海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向端木燕，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端木，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怒火。关于我大哥，关于我们家，关于欧克瑟。”
端木燕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平静地看着马阔海，那平静之下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暗流：“说吧，我听着。”
马阔海直视着端木燕的眼睛，沉声问道：“首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天天好集团，就是丧暴病毒的源头？”
端木燕点了点头，没有隐瞒：“是。路法将军告诉我的。”
“路法将军……”马阔海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
“他告诉你病毒源头的时候，应该没顺便告诉你，我和灵灵，就是天天好集团马天的二儿子和小女儿吧？”
他之前一直以为，马阔海和马灵灵，只是恰好姓马，或许与马天有些远亲或同族关系，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马天的亲生子女！
看到端木燕脸上闪过的震惊，马阔海苦笑了一下，证实了他的猜测：“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也对，这种事，说出来只会让你更早地疏远我们。”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追忆：
“端木，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非黑即白。我父亲马天，他……一开始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初，是他手下的科研团队意外发现了丧暴病毒的存在。是我父亲，第一个意识到了这种病毒的潜在危险和……传染性。”
马阔海强调了一下“传染性”这个词。
“他当时的想法，其实更接近一个商人，或者说，一个试图掌控局面的……嗯，不算太坏的人？他想的是，既然病毒已经存在，无法彻底抹去，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所有人前面，研制出对应的疫苗或者特效药。“”
“这样，既能预防可能爆发的病毒危机，保护普通人，又能凭借独家专利，赚取巨额利润。很现实，对吧？但也还算在……可以理解的范畴内。”
端木燕沉默地听着，这与他之前了解的“马天野心勃勃制造病毒”的认知有所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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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他问。
“后来？”马阔海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讽刺和痛恨交织的神情。
“后来，李笑愁就来了。这个家伙……他就像一条毒蛇，带着他那套关于‘病毒进化’、‘新人类’、‘欧克瑟王朝’的疯狂理论，钻进了我父亲的脑子里！”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从那以后，我父亲就变了！他不再满足于研制疫苗，他开始痴迷于李笑愁口中那种更强大、更完美、能够让人‘进化’的‘高级丧暴病毒’！他幻想着依靠病毒的力量，建立一个由他统治的、属于欧克瑟的新世界秩序！他……他走火入魔了！”
马阔海用力捶了一下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和我大哥青山，还有灵灵，我们一开始都是反对的！尤其是大哥！”
他看向端木燕，眼神恳切，仿佛想要他相信这一点。
“大哥他以前……也是个热血青年，有理想，有原则！他为了反对父亲的病毒研究，甚至和父亲大吵一架，彻底闹掰了！所以他才会搬出去，开了那间‘夜色边缘’酒吧，眼不见为净！他曾经……和我们一样，无法接受父亲和李笑愁那套疯狂的想法！”
马灵灵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补充道：“是真的，端木！大哥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他还会带我们去游乐场，会因为我被欺负去跟人打架……他变得沉默、阴郁，甚至……甚至变成欧克瑟，都是后来……后来被感染之后才慢慢……”
“感染？”端木燕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马阔海沉重地点了点头：“具体怎么感染的，我们也不完全清楚。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李笑愁或者父亲有意为之。总之，大哥被感染后，一切都变了。病毒似乎放大了他内心的某些执念和痛苦，也让他对力量产生了依赖。他开始……慢慢地倒向父亲那边，开始帮他们做事。”
但他立刻强调：“但是！端木，我可以向你保证！大哥他虽然帮父亲做事，参与了和一些铠甲的战斗，但他从头到尾，都恪守着一条底线——他从未主动去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普通人！一次都没有！他所有的战斗，都是针对铠甲，或者是在被迫自卫的情况下！这一点，连路法将军那边也是确认过的！”
马阔海看着端木燕，语气异常认真：“甚至，路法将军似乎一直都没有放弃招揽我大哥的想法。他认为我大哥内心深处的良知并未完全泯灭，只是被病毒和家庭的压力暂时扭曲了。将军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加入铠甲团队，共同对抗真正的黑暗。”
一番长篇的叙述，阁楼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以及马灵灵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端木燕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马天的转变，马青山的过去和底线，路法的态度……这一切都与他之前认定的“马家全员恶人”的简单印象相去甚远。
仇恨的火焰依然在燃烧，但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和炽烈，其中掺杂了一些名为“复杂”和“无奈”的杂质。
马灵灵紧张地看着端木燕沉默的侧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害怕，害怕端木燕听完这些，依旧无法原谅她的隐瞒，无法接受她哥哥那充满污点的“善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
终于，端木燕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马灵灵那布满泪痕、写满紧张的小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向马阔海，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最近烧烤水平是不是见长了？”
“啊？”马阔海一愣，完全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
马灵灵也懵了，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端木燕。
端木燕走到矮几旁，拿起上面一个马阔海之前烤好、没来得及吃的，已经凉透的烤鸡翅，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
“嗯，火候掌握得确实比以前强点了，调料也没烤焦。看来北淼的特训没白费。”
他像是在评价一件与眼前沉重话题毫无关系的事情，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挑剔？
马阔海和马灵灵面面相觑，大脑一时都宕机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端木燕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着他们俩那副呆愣的样子，端木燕终于忍不住，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直，但眼神里的冰冷，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
他放下鸡翅，看着马灵灵，语气虽然还算不上温和，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尖锐：
“笨蛋，哭什么哭。丑死了。”
马灵灵先是一怔，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她心中炸开！她瞬间明白了！端木燕这是在用他别扭的方式，表示他原谅她了！他不再计较她的隐瞒了！
“端木！”马灵灵破涕为笑，又想哭又想笑，表情一时管理失败，看起来有点滑稽，但那双重新焕发出光彩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马阔海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拍了端木燕肩膀一下：“靠！你小子！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跟我们绝交呢！”
气氛瞬间从冰点回暖。虽然那份因马青山和欧克瑟而存在的隔阂不可能完全消失，但至少，他们三人之间那根名为“友谊”的纽带，没有被彻底斩断。
端木燕看着马灵灵重新亮起的眼眸，正了正神色，对马阔海说道：“你大哥的事，我了解了。虽然他可能有他的苦衷和底线，但他选择站在欧克瑟那边，帮助马天和李笑愁，这是事实。我父亲的死，就算不是他亲手所为，也绝对与天天好集团脱不了干系！”
他的语气再次变得坚定：“我不会放弃追查真相，也不会放弃消灭欧克瑟。但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马灵灵。
“如果可能，我会试着……帮他找回他自己。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那些还可能被他，或者因他而受害的无辜者。”
这已经是端木燕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承诺。马阔海和马灵灵都明白这一点，两人都用力点了点头。
“谢谢你，端木！”马灵灵的声音带着哽咽，但充满了希望。
就在阁楼里的气氛刚刚缓和，甚至马阔海已经开始吹嘘自己烧烤技术下一步的改进计划时，端木燕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