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充斥着数据腐朽气息的写字楼的。
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片冰冷的光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马灵灵那句“我早就知道了”，如同魔咒般反复碾轧着他的神经。
愤怒、失望、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本能地抗拒着回到那个可能充满马灵灵气息的侦探事务所，甚至不想回到自己的住处。 脚步在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移，等他稍微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站在了王佳楠——也就是“眼镜”——租住的那栋老式居民楼下。
或许，在这个充斥着谎言和背叛的世界里，只有这个刚刚认识、带着社恐属性、却专注于代码世界的技术宅这里，还能找到一丝短暂的、与那些纷扰无关的清净？
又或者，在他潜意识的某个角落，还残留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马灵灵可能会在这里等他，试图解释？他知道这想法很荒谬，但混乱的心绪让他无法理性思考。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楼梯，敲响了那扇门。
门开了一条缝，王佳楠警惕的大眼睛露了出来，看到是端木燕，她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注意到他失魂落魄、脸色难看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端木？你怎么……来了？”她侧身让开，语气依旧带着点拘谨。
端木燕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进依旧如同机房的客厅，颓然瘫坐在那张唯一的、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双手插入发间，深深叹了口气。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乱，过来坐坐。”
他声音沙哑，不想多提马青山和马灵灵的事，那像是一道刚刚被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
王佳楠不是善于察言观色和安慰人的类型，见他不想说，也就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去角落的饮水机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和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这种纯粹的、属于技术世界的氛围，奇异地让端木燕翻腾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那个……网络病毒的事情，有进展吗？”
他试图找点别的话题分散注意力。
王佳楠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转过身，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脸上带着一丝技术控特有的懊恼和不忿：“十分钟前，我刚跟那个投放病毒的黑客短暂交过手。”
“交手？”端木燕抬起了头。
“嗯。”王佳楠点点头，语气变得严肃。
“我追踪到他的一个跳板，试图反向渗透，但他的防守很严密，而且非常狡猾。我察觉到他的攻击流量有异常波动，集中针对了本市几个最大的线上金块交易平台……可惜，我晚了一步，没拦住。”
“金块交易平台？”
端木燕皱起眉头，作为一名侦探，他对这类涉及巨额资金的案件有着本能的敏感。
“他攻击那里干什么？盗取资金？”
“从结果看，是的。”王佳楠确认道。
“他利用病毒造成的混乱和平台安防的短暂漏洞，篡改了数据库，凭空生成了一笔巨额的数字‘金块’，相当于虚拟资产。”
端木燕的心揪紧了，他想起了父亲端木谷尚曾经调查过的几起利用网络漏洞进行金融犯罪的案子，语气不由得带上了急切：“那笔钱……能追回来吗？会不会已经被转移到国外了？”
王佳楠摇了摇头，解释道：“那些被篡改的数字，目前还只是数据库里的异常记录，并不是真正可以随意支取的现金。而且这么大笔的异常虚拟资产，想要通过正规渠道洗白或者跨境转移，需要时间，也需要复杂的操作，系统暂时应该还没反应过来，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黑客搞出这么大动静，绝对不是为了在数据库里留下一串好看的数字。他的最终目的，一定是想办法将这些虚拟的数字，尽快‘变现’成真正的钱。”
端木燕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黑客，病毒，熊猫科技，刘雄……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忽然，王佳楠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猛地从椅子上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端木！我想到一个可能性！为什么我的电脑没有中那种导致瘫痪的病毒？”
“为什么？”
“因为我没用他们推荐的‘熊猫安全卫士’！”王佳楠语气肯定。
“我检查过那些中毒电脑的样本，几乎无一例外，都在病毒爆发前安装或者被诱导安装了熊猫科技推出的那款杀毒软件！而我，因为不信任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完美解决方案’，一直用的是自己配置的防火墙和开源安防工具！”
她越说越快，思路清晰起来：“如果……如果熊猫科技根本就是罪魁祸首，他们先是散布病毒制造恐慌，然后推出自己的‘杀毒软件’，而这个软件本身，就预留了后门！他们可以通过这个后门，随时操控那些安装了软件的电脑，形成庞大的‘僵尸网络’，既可以用来发动更猛烈的攻击，也可以像这次一样，作为攻击的跳板和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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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推测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端木燕脑海中迷雾的一角！一切都说得通了！刘雄那恰到好处的出现，那看似慷慨实则可疑的免费策略……这根本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贼喊捉贼！
“我必须再去查查这个熊猫科技和刘雄！”
端木燕猛地站起身，之前的颓废被新的发现和愤怒取代。如果这一切真是刘雄搞的鬼，那他就是在玩弄整个城市于股掌之间，绝不能放过！
他告别了王佳楠，再次走出居民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一时间却有些茫然。刘雄出差了，公司也空了，该从哪里入手？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带着失落和疲惫的女声在他身旁不远处响起：
“端木？”
端木燕转过头，看到小蝶正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微微泛红，显然刚刚哭过。她看着端木燕，眼神有些复杂，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小蝶记者？”端木燕有些意外，“你怎么……”
小蝶勉强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没什么，就是……刚跟一个很重要的人，做了个……再也不见的约定。”
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难以掩饰的鼻音。
端木燕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联想到自己刚才的经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他沉默了一下，也低声说道：“巧了，我刚被一个……曾经很信任的人，欺骗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类似的痛苦和迷茫。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弥漫，他们都没有追问对方那个“重要的人”或“信任的人”究竟是谁，只是默默地走到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周围是孩童的嬉笑声和城市的喧嚣，却更衬得他们这一角的寂静沉重。
“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挺讽刺的。”
小蝶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你以为你了解一个人，以为你们之间有着某种默契甚至……感情，可到头来才发现，那可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对方心里想的，背负的，或许完全是你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接受的东西。”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端木燕的心事。
他想起了马青山那复杂痛苦的眼神，想起了马灵灵那句无奈的“我早就知道了”。愤怒之下，是否也隐藏着一些他尚未知晓的隐情？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更强烈的被欺骗感压了下去。
“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像摔碎的镜子，就算勉强拼凑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了。”
端木燕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尤其是被你认为最不可能欺骗你的人……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的基石都塌了一样。”
小蝶转过头，看着端木燕紧锁的眉头和眼中尚未散去的怒火与伤痛，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很难受。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又堵得慌。想质问，又想逃避。最后……只能像鸵鸟一样，选择再也不见，以为这样就能切断一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的语气里带着自嘲，也带着深深的无奈。端木燕能感受到她话语里那份沉重的情感，绝不仅仅是普通的争吵那么简单。但他遵守了默契，没有多问。
“也许……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是一种轻松。”
小蝶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安慰端木燕。
端木燕却摇了摇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不，我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我都宁愿知道。只有知道了，才能做出选择，才能……面对。”
这是他作为侦探的信条，也是他面对父亲失踪真相时的态度。
此刻，这句话既是对小蝶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他不能一直沉浸在被人欺骗的愤怒和失望里，他需要行动起来，去查清真相，无论是关于马青山，还是关于熊猫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