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七把记录石板“砰”地放在墨辰桌上时，墨辰正在为“标准化炼丹炉温控系统”的一个公差问题发火。“又怎么了？”他没好气，“那盆破花又变出什么新花样了？变成会飞的鱼了还是发光的蘑菇了？”
“它长出了这个。”陆七七指着石板上一张拓印图。
墨辰瞥了一眼，没在意：“花纹而已，混沌植物不都乱长……等等。”他夺过石板，凑到眼前。拓印图上，是“无常”某一刻叶片表面形成的天然纹路。那些纹路不再是随机的曲线或斑点，而是……一组清晰可辨的、递归分形的数学结构。
更诡异的是，结构旁边，还有几行像是注释的、更细的纹路。陆七七在旁边用笔翻译了出来：
【迭代次数：7】
【维度：1892】
墨辰手开始抖：“这、这是它自己长出来的？！”“连续三天，每天出现一次，每次结构不同，但都是标准的分形数学图形。”陆七七语速飞快，“第一天是科赫雪花，第二天是谢尔宾斯基三角，今天是曼德博集局部。而且‘注释’纹路的内容，和实际计算参数吻合度超过99。”
“这不可能！”墨辰跳起来，“植物怎么会懂数学？！”
“不是‘懂’。”云知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刚和金万两开完会，“是‘反应’。”
她走进来，拿起石板仔细看：“混沌道圣子说过，这株‘无常’对环境很敏感。过去一个月，它生活在什么地方？”陆七七回答：“混沌观察室，隔壁是污染共生体研究单元，再隔壁是算法组的算力核心室。全天候有十七种传感器在记录它，室内灵力场被严格调控，温湿度波动小于01……”
“一个极度秩序、充满数学语言和精准信息流的环境。”云知意接话，“它在这种环境里‘生长’，就像把孩子扔进语言学校——它可能不理解那些符号的意义，但它会下意识地模仿环境的‘表达方式’。”
墨辰张大了嘴：“所以它……在学我们说话？用数学纹路的方式？”
“更准确说，是它的混沌本质，在秩序环境的长期浸染下，自发涌现出了某种‘拟序结构’。”云知意眼中闪着光，“这验证了一个猜想：混沌与秩序并非绝对对立，它们可以在特定条件下相互转化、甚至……合作。”
她看向陆七七：“纹路出现时，它的其他生理指标有变化吗？”“有！”陆七七调出数据，“每次出现数学纹路时，它的灵力吸收效率会短暂提升12，形态变化频率降低40，变得‘安静’很多。纹路消失后，又恢复原状。”
“像进入了‘学习状态’。”云知意若有所思，“那么，如果我们主动‘教’它呢？”
“教一盆植物？！”墨辰声音都变了调。
“不是教它知识，是给它提供更丰富的数学‘刺激’，看它会如何反应。”云知意快速拟定方案，“陆七七，在观察室增加一个‘信息投影阵’，每天定时向它投射不同的数学图形、公式、甚至简单的几何证明过程。强度要低，确保只是信息展示，不构成灵力干预。”
“然后呢？”“然后记录它的所有变化，尤其是纹路出现的频率、复杂度、以及是否会出现……‘互动迹象’。”
陆七七抱着石板，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这就去准备！”
她跑出去后，墨辰瘫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觉得我快要疯了……一盆花在学数学，我们还要教它……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世界没怎么。”云知意拍拍他的肩，“它只是终于等到了足够好奇、也足够勇敢的观察者，愿意用新的方式，去聆听那些古老存在一直想说、却无人能懂的语言。”她走到窗边，看向混沌观察室的方向，轻声补充：“也许，混沌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我们尚未破译的数学语言。”
墨辰愣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行吧……那我的标准化炼丹炉，能不能也借鉴这个思路？让炉子‘学会’根据药材特性自动微调火候？”
云知意回头，笑了：“完全可以。你不是一直苦恼怎么让学徒也能炼出合格丹药吗？设计一个能‘学习’的炉子，让它记录每次成功炼丹的全套参数，建立经验数据库，然后在新炼丹时提供优化建议——这本质上，是让工具拥有‘经验传承’的能力。”
墨辰猛地坐直，抓起炭笔就在桌上狂画起来：“对！对！炉子不需要懂药理，它只需要记录‘什么参数下出了什么品质的丹’！积累多了，它就是活的丹方大全！我管这叫……‘经验固化传承系统’！”
他完全忘了刚才的崩溃，沉浸在新发明的狂热中。
云知意笑着摇摇头，离开了工坊。
走在路上，她遇到了陈长老。着一本新装订的《格物纪事·第一卷》，眉头紧锁。
“云师侄，正好找你。”陈长老翻开书页，“我在整理公开演示的伦理讨论时，发现个问题——苏晴的治疗数据，现在全大陆都知道了。这会不会……让其他九窍玲珑心患者，被过度关注或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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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意停下脚步：“您说得对。我们展示了技术可能性，但也可能无意中制造了新的压力。”
“所以我建议，”陈长老认真道，“格物苑应该发布一份《患者数据使用伦理守则》，明确要求所有合作方：一、不得利用患者数据做商业噱头；二、必须保护患者隐私；三、后续所有类似治疗，必须坚持完全知情同意和免费优先原则——至少在我们能规模化降低成本之前。”云知意深深看了陈长老一眼：“您已经开始做‘科学伦理学家’的工作了。”陈长老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怕我们走得太快，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落下了。”“您没落下，您是在帮我们捡起来。”云知意郑重道，“这份守则，请您牵头起草。完成后，作为格物苑的正式文件发布，所有合作方必须签署。我们要立的，不止是技术标准，还有道德标准。”
陈长老用力点头，抱着书快步走了，背影充满使命感。
云知意继续往前走，在歪楼的拐角处，碰到了正对着一堵墙发呆的刘师傅。“刘师傅？”老匠人吓了一跳，见是云知意，才松了口气：“云苑主……您看这墙。”
墙是歪楼的一部分，表面是标准化的灵纹。但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刘师傅用极其细微的手法，添了几笔流畅的云纹——不改变灵纹功能，却让那一片墙霎时有了生气。
“我按您说的，在标准基础上‘创作’。”刘师傅声音带着不确定，“但加完之后，我测了数据……灵力共鸣效率，比纯标准纹路还高了07。我不明白……我明明没动主结构。”
云知意伸手触摸那片云纹，感知着灵力流动：“您没动结构，但您的‘心意’——那种想让这堵墙更美的意图——通过这几笔注入了进去。灵力本质上也是一种信息流，它或许能‘感知’到创造者的情绪与专注，从而流动得更……愉悦？”
刘师傅似懂非懂，但听到“愉悦”两个字，脸上露出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真正笑容：“那我就……继续这么干？”
“请务必继续。”云知意微笑，“而且，把您每次‘创作’前后的数据对比都记录下来。也许有一天，我们能找到量化‘匠心’对灵力影响的公式——那时，您就是新学科的奠基人之一了。”
刘师傅咧着嘴，摸着墙上的云纹，像摸着孙子的头。
那天晚上，云知意在日志上写：【混沌在学习数学。匠人在数据中找回灵魂。伦理在狂奔中系上安全带。】
【科学道统的‘肉身’，正在各个角落，长出令人惊喜的枝丫。】
而与此同时，混沌观察室里，陆七七刚完成第一次“数学投射”。她向“无常”展示了一组最简单的斐波那契数列螺旋。植物安静了整整十息。然后，它所有的叶片同时卷曲，在表面浮现出——一个完美的、标注了“黄金比例1618”的，斐波那契螺旋纹路。
以及一行新纹路注释：【已学习。请求更多。】
陆七七盯着那行纹路，手微微发抖。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看一盆植物。而是在和某个遥远的、无法理解的存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用数学作为唯一语言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