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组!”宋琪靓感觉自己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用身体微微挡住蜷缩在墙角、抖得像风中落叶的东方欲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东方同志需要治疗!你现在这样逼问,会严重刺激到他的病情!”
严振国猛地转过头,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略带官僚的严厉,而是真正淬了冰、开了刃的刀子,唰地一下直射向宋琪靓,让她瞬间感到脸颊被刮得生疼。
“刺激?”严振国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诮的弧度,“小宋,我看不是东方同志怕刺激,是有些心里有鬼的人,怕他被刺激了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吧!”
话音未落,他那刀锋般的视线又猛地转向一旁穿着外卖员制服、显得不伦不类的陈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
“还有你!陈科!搞这么一身行头溜进来,真是为了探亲?骗鬼呢!你们俩,到底背着我,在查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阳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如同此刻每个人心中翻腾的猜疑与恐惧。
冲突一触即发,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下一秒就要崩断!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戴着护士帽、表情严肃得像石膏像的护士站在门口,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探视时间到了!请家属马上离开!病人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休息!”
她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即将爆发的火药桶。
严振国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东方欲晓,眼神复杂难明,里面有愤怒,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让人无法捕捉的别样情绪。
最终,他狠狠剐了陈科和宋琪靓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这事没完”。
他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好,很好。我们走。”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率先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移动的铁板。
宋琪靓担忧地看了一眼东方欲晓,又看了看陈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能一跺脚,快步跟上严振国。
陈科故意落在最后。
他磨蹭着走到东方欲晓身边,假装弯腰帮他整理那根本不需要整理的病号服衣领。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气音快速说道:“坚持住,老领导,外面的事有我们。”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东方欲晓那看似无意识蜷缩着的身体下方,紧贴着地板的手指,极轻、极快地敲击了几下——
短促、稍长、短促、短促。
陈科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这是他们当年在特殊行动小队里用的简易密码,点划代表摩斯电码的基本单位。
短(点)和长(划)的组合,对应着字母。这个节奏……是“h”!
“h”,是“hold on”(坚持)的首字母。
但在他们更隐秘的内部代号体系里,“h”也代表“harbor”(港口),或者……更贴近此刻意境的——“ship”(船)的谐音暗号!
东方不是在胡言乱语!他在用最后残存的清醒意志,确认“船”的存在,并告诉他们,要坚持与“船”有关的线索!
陈科心中一定,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终于摸到了一块礁石。
他没有再停留,直起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转身跟着护士离开了活动室。
身后,铁门缓缓关闭,将东方欲晓和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重新锁在了一起。
回市局的车上,气氛降到了绝对零度。
陈科来的时候是伪装成外卖员打车来的,此刻自然没车。
他谎称自己的车送去保养了,是打滴滴来的,顺理成章地坐上了严振国的车。
严振国亲自驾驶,陈科坐在副驾,宋琪靓则默默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路无话。
只有引擎沉闷地轰鸣,像一头被压抑着怒火的野兽。
车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倒退,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却都与这辆车内死寂的氛围格格不入。
严振国紧握着方向盘。
陈科看似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望着窗外,实则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感受着来自驾驶座那股无形的低气压。
宋琪靓更是缩在后座,连呼吸都放轻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精神病院的一幕幕,严振国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分析、解读。
直到车子稳稳驶入市局大院,停在了熟悉的办公楼前。
严振国没有立刻下车。他熄了火,车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啪”一声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灰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那张线条硬朗、此刻却布满阴云的脸。
他透过烟雾,看着前方市局大楼门口闪烁的警徽,突然开口。
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暴怒,而是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暗流汹涌: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他吐出一个烟圈,缓缓说道,“觉得我严振国有问题,可能在挡你们的路,甚至……更糟。”
陈科和宋琪靓依旧沉默,像是两尊雕塑。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可能成为新的把柄。
严振国似乎也不期待他们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
“昨晚那个跳楼的,技术科初步判断,是职业的,手法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三楼的会议室,门锁有被高手用专业工具开过的痕迹,非常细微,但还是被检验出来了。
至于那张便签纸上的指纹……”他顿了顿,弹了弹烟灰,“除了你们俩的,还有一组陌生的,正在库里比对,但目前还没结果。”
他转过头,目光深沉,看向陈科和宋琪靓:“但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对方要大费周章,玩这么一出?先是调虎离山,用个冒牌货把你们引开,再派人潜入偷拍那张看似无用的便签?如果……如果便签上东方写的那句‘芯片……记忆……都是假的’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力量:“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罪犯!而是一个……一个能操控记忆、能把大活人变成提线木偶的怪物组织!这样的对手,是你们俩凭着一腔热血私下里查,或者我严振国一个人,能单独对付的吗?!”
“严组,你的意思是……”宋琪靓被这番话说得心神剧震,迟疑地开口。
“我的意思是,别他妈再自作聪明了!”严振国的语气陡然加重,像锤子一样砸在两人心上:
“这个案子,水太深!深得能淹死大象!单打独斗,死路一条!从现在开始,关于许泽彬和东方欲晓的一切调查,必须无条件向我汇报!任何行动,哪怕只是去门口买包烟顺道瞅一眼,也必须经过我批准!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说完,他猛地推开车门,重重摔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市局大楼,留下一个决绝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车内,只剩下陈科和宋琪靓,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脸上未褪的惊悸和深深的疑虑。
“他这算……是摊牌?还是警告?或者……某种程度的……变相拉拢?”宋琪靓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乱麻,严振国先兵后礼,一番连敲带打,让她完全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
陈科看着严振国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背影,眯起了眼睛,那双平时看起来总有几分懒散的眼睛里,此刻锐利得像鹰隼。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车窗沿,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哼,唱红白脸呢。先来个下马威,把我们吓住,再画个圈圈把我们框起来,美其名曰统一行动,集中力量。”
陈科冷笑一声,嘴角带着讥讽,“他越是强调要汇报、要批准,越说明他心虚,怕我们像脱缰的野马,私下里查到什么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什么都向他汇报?”宋琪靓忧心忡忡。
“汇报?当然汇报。”陈科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他想听什么,我们就‘精心准备’给他汇报什么。但真的线索……”
他抬起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记在这里,烂在肚子里。明的,按他画的道走,该请示请示,该报告报告。暗的……该查的,一样不能少!而且要更快,更隐蔽!”
他推开车门,一股夜间的冷风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他站在车边,眼神锐利地扫过市局大楼那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窗户,仿佛要找出隐藏在其后的眼睛。
“靓靓,打起精神来。这场戏,才刚拉开序幕,角儿还没全部登场呢。精神病院,我们肯定还得再去。而且下次,得想办法把东方弄出来——至少,他嘴里那些关键的‘疯话’,得让真正该听的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