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市城西,老城区边缘。
“胖子烧烤”的塑料棚子支在昏黄路灯下,油污斑驳的折叠桌泛着腻光。
空气里翻滚着炭火焦香、廉价啤酒的麦芽酸气和六月夜风带来的闷热尘土味。
隔壁桌划拳的喧闹声浪撞在耳膜上,真实得近乎粗粝。
江玄却觉得这真实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盯着铁盘里滋滋冒油的肉串,视线边缘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超市货架上那些鼓胀如瘤的包装袋轮廓。咬一口焦香的羊肉,舌尖却诡异地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槐花甜腥。
“哐当。”
一瓶冰镇雪花啤酒墩在他面前,瓶身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油腻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林牧拉开对面那把嘎吱作响的塑料椅坐下,额角带着汗,身上那股火车厢里腌入味的泡面味还没散尽。
“我把春城那破活儿,辞了。”林牧抓起自己那瓶啤酒,牙齿咬开瓶盖,吐在脚边,“组长还跟我扯什么职业规划,前途无量…哈。”
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喉结滚动,
“无量个屁。命都要填进那些鬼地方了,谁他妈还伺候资本家画饼?”他抹了把嘴。
江玄没接辞职的话茬,他知道林牧骨子里那股狠劲,认准了十头牛拉不回。他拿起自己那瓶啤酒,指尖传来冰冷的湿意,稍稍压下了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从校长室地板缝里抠出来的骨刀,就跟那把锯卡一块儿的,我觉得它和我产生了共鸣,但不知为何,我现在感受不到它的具体位置。”
他声音不高,淹没在隔壁桌的划拳声里,“地球仪炸开的时候崩进去的。”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的摸索。
“李未的话…你脑子里也‘响’过了?”
林牧撕扯着烤得有些焦糊的鸡翅,油脂沾了满手:“嗯。跟说明书似的,硬塞进来。”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起来,他放下鸡翅骨头,油腻的手指在桌布上划拉着无形的轨迹,“我觉得那东西不一般,太诡异了。李未那口哨也是这路数吧?吹一次少块‘肉’?”
“差不多。”江玄点头,拿起一串烤蘑菇,却没什么胃口,“‘相机。拍‘东西’能显形,代价是丢记忆。拍得越久越狠,丢的越重要。最后三格胶卷…代价是‘定格’三秒,但会剜掉心里最扎根的那块记忆。”他声音有点发涩,“而且…估计次数有限。但是,我们避免不了会依赖这些东西。”
“操!”林牧骂了一句,抓起啤酒瓶又灌了一大口,“这他妈哪是诊金,是阎王爷的欠条!用一次割块肉!”他重重放下酒瓶,塑料桌晃了晃。
“李未那小子精得很,口哨肯定也这德行!第一次吹能救命,第二次效果打折,第三次?怕不是吹完自己先变成玻璃渣!”他眼神扫过周围喧嚣的食客,压得更低。
“你说…这次任务那几个人…名字还记得,脸呢?脑子跟蒙了层油似的,越想越糊…这就是代价?被那诡怪地方‘吃’干净了?”
江玄沉默地嚼着蘑菇,味同嚼蜡。
林牧说的没错。对王海、张薇他们的记忆,就像被水泡过的旧照片,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名字标签。
细节、声音、具体的模样…都被那浓稠的寂静和腐朽抹得干干净净。不是遗忘,是彻底的“剥离”。这不是幻觉,就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不是运气差。”江玄的声音很沉,像压在胸腔里,“李未说了,靠近‘裂痕’的人才会被拖进去。那地方像伤口一样,需要活人的‘存在’去填。”
他想起顺德枯坐在腐朽校长室里的身影,指尖那枚永不褪色的生日贴纸,“我们不是第一批,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批。”
林牧嗤笑一声,拿起铁钎狠狠戳着盘子里最后一串腰子,油脂四溅:“我算是明白了,管他第几批!老子只认一条:进去,活下来,获得‘家伙’!下次?”他眼中闪过一丝狼一样的凶光。
“甭管什么妖魔鬼怪,先拿刀攮了再说!攮不动就跑!跑不掉…就按着说明书,把三次机会用在刀刃上!”他顿了顿,看向江玄,“你那相机也是,别他妈瞎拍风景,拍到关键,能救命。”
江玄没反驳。他端起啤酒瓶,冰凉的玻璃瓶身贴着掌心。隔壁桌的喧闹达到高潮,有人碰倒了酒瓶,玻璃碎裂声清脆刺耳。江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视网膜上再次闪过西门那无声垂落的声带森林。
“你房子还没找好吧,回我那吧。”江玄放下空了大半的酒瓶,“老房子,顶楼,清静。”更重要的是,那间他冲洗照片的暗房,或许是研究这诡异相机的唯一安全场所。
林牧抓起背包甩在肩上:“走!这地方吵得脑仁疼,油烟味还勾着那槐树味儿…晦气!”他踢开椅子,动作间带着一种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警惕和躁动。
两人穿过喧嚣油腻的烧烤摊,融入老城区昏暗的街巷。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两个刚从地狱裂缝爬回人间的游魂。
身后,“胖子烧烤”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兀自闪烁着油腻的红光,孜然与炭火的气息依旧浓烈。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维度,骨刀与相机,在夏夜的空气里,正散发着唯有彼此能感应到的共鸣。
下一次任务的预感,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耐心地磨砺着爪牙,等待着将猎物再次拖入那吞噬声音与存在的深渊。
镜头拉伸延长,殊不知,在屏幕后面,一个身影正在观察他们,并说道:“新开服的游戏真好玩,就是抽人物比较慢。这两个角色可以,居然还是不断成长型的,可以练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充值渠道。”
江玄和林牧二人可能不知道,在他们的“游戏”世界背后,还有一个世界,他们只是其中的一名角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