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后山,静室之内。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沉郁凝重的气息。田晋中被安置在静室内侧的软榻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老天师张之维坐在榻边,一手搭在田晋中的腕脉上,眉头拧成了川字,本就威严的面容此刻更是笼罩着一层寒霜。
静室外间的圆桌旁,王铭端坐着,慢条斯理地斟茶。茶是上好的龙虎山云雾,水是后山清泉,茶汤清澈,香气高远。但他对面的赵方旭,却显然没有品茶的心思。
“王先生,”赵方旭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严肃,“田老的情况,您怎么看?”
王铭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这才抬眸:“魂体受损,记忆被封,生命力被过度抽取后又强行用猛药吊住……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师修为通玄,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他顿了顿,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一叩:“黑日教的‘锁魂钉’和‘噬生符’,都是阴毒至极的邪术。前者专伤魂魄根本,后者如同附骨之疽,蚕食生机。两相结合,便是奔着让人魂飞魄散、死得痛苦不堪去的。田晋中能留下一线生机,除了老天师及时救治,恐怕……也和他当年知道的那个‘秘密’有关。”
赵方旭身体微微前倾:“您的意思是,黑日教留他一命,是为了逼问?”
“不尽然。”王铭摇头,“若是单纯逼问,折磨到这种程度,也该开口了。依我看,他们可能一开始就想抓活的,用他的魂魄或生命力做些什么。只是没料到田晋中心志如此坚韧,又或者……老天师来得太快,打乱了他们的步骤。”
他抬眼看向内室方向:“不过,田晋中昏迷前那句话,倒是值得琢磨。”
赵方旭神色一凛:“‘钥匙不止一把,张锡林可能也……’”
“嗯。”王铭点头,眼神深邃,“如果‘钥匙’指的是通往那个‘源’的某种契机或物品,而张锡林当年也掌握了一把,甚至可能因此遭遇不测,那么很多事就说得通了。黑日教几十年来销声匿迹,并非真的覆灭,而是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些‘钥匙’。田晋中是他们找到的目标之一,张锡林是另一个。而现在……”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墙壁,落在了远处天罡场的方向:“他们或许发现了新的、更诱人的‘钥匙’。”
赵方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微变:“您是说……孙瑞?冯宝宝?还是……张楚岚?”
“都有可能。”王铭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孙瑞身负女娲血脉,那是生命创造之力的源头体现,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冯宝宝……她的存在更是超乎常理,不老不死,记忆成谜,体质特殊到连黑日教的邪术都难以侵蚀。至于张楚岚,炁体源流的疑似传人,张锡林的孙子,天然就是漩涡的中心。”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黑日教选择在罗天大醮决赛时发难,绝非偶然。天罡场汇聚了当今异人界年轻一代的精华,更聚集了难以计数的观众,对他们而言,这既是绝佳的血祭材料来源,也是筛选、捕捉‘特殊目标’的猎场。救走田晋中,顺手带走几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若是计划顺利,他们此刻早已带着‘收获’远遁千里了。”
赵方旭背后渗出冷汗。他身为哪都通公司董事长,执掌异人界明面上最大的管理机构,对黑日教的危险自然有所预估,但王铭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仍让他感到一阵后怕。若真让黑日教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有您和老天师在,挫败了他们的阴谋。”赵方旭由衷说道,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过,根据现场勘查和俘虏的初步审讯,昨晚潜入龙虎山的黑日教徒,并非全部。至少有三名骨干,在阵法被破前就消失了。而且……田老提到的那个‘没死的黑日教主’,始终没有露面。”
“老狐狸自然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地。”王铭淡淡道,“这次来的,多半是探路的卒子,或者执行具体任务的队伍。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暗处看着呢。”
他放下茶杯,看向赵方旭:“赵总,你这次亲自上山,不只是为了探望田晋中吧?”
赵方旭正色道:“瞒不过王先生。我此来,一是代表公司向龙虎山致歉并商讨后续事宜,昨夜之事,公司护卫确有疏漏;二是想正式与您,以及爱情公寓的诸位,谈一谈合作。”
“哦?”王铭眉梢微挑。
“黑日教重现,其危害远超寻常异人犯罪组织。他们掌握的邪术,他们对‘源’的追求,他们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已经严重威胁到异人界乃至普通社会的稳定。”赵方旭语气郑重,“公司虽有临时工制度处理棘手事件,但面对黑日教这样历史悠久、底蕴莫测、行事诡秘的庞然大物,常规力量捉襟见肘。”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我们需要一支更精锐、更灵活、也更具威慑力的特殊力量。一支能够应对像黑日教、碧游村这类超常规威胁的尖刀。而您和您的朋友们,在龙虎山的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了你们拥有这样的能力和担当。”
王铭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
内室传来老天师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后脚步声响起。老天师走了出来,面色依旧凝重,但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赵总的意思,老道明白。”老天师在圆桌旁坐下,接过王铭递来的茶,“经此一役,龙虎山也需闭门整顿,清理内务,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全力追查黑日教之事。王施主和那几个孩子,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他看向王铭:“王施主,老道知你性子淡泊,不喜纷扰。但此事关乎重大,黑日教所图,恐怕远不止长生不死那么简单。田师弟昏迷前的话你也听到了,‘源’、‘钥匙’……若真让他们得逞,恐有倾覆之祸。老道厚颜,恳请王施主能施以援手。”
老天师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以他的身份地位,能说出“恳请”二字,足见事态严重。
王铭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本意只是在此界寻个清净,看着那几个孩子安稳生活。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黑日教既然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看向赵方旭:“合作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
赵方旭精神一振:“王先生请讲。”
“第一,团队独立。我们不是公司的下属,不受公司常规条令约束,只对董事会或你直接负责。行动有完全的自主权,接不接任务,怎么执行,由我们自己决定。公司提供情报、后勤、必要的法律及资源支持,但不得干涉内部事务。”
“可以。”赵方旭点头,“团队将作为公司直属的‘特别顾问团’存在,编制独立,权限等同于大区负责人,直接向我汇报。”
“第二,信息共享。公司掌握的关于黑日教、‘源’、八奇技、以及所有可能相关的机密情报,包括几十年前的旧案卷宗,我们要有最高级别的查阅权限。”
赵方旭略一迟疑,随即咬牙:“可以!我会签署最高授权令。”
“第三,”王铭目光扫过赵方旭和老天师,“我要保证那几个孩子的安全。不是口头保证,是实质性的。公司需要提供最好的装备、医疗、保险,以及在他们家人朋友可能受到威胁时的全方位保护。同时,龙虎山需在他们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时,提供庇护。”
老天师毫不犹豫:“此乃应有之义。龙虎山山门,随时为他们敞开。”
赵方旭也郑重承诺:“公司会启动最高级别的保护预案,确保团队成员及其关联人员的绝对安全。”
“好。”王铭微微颔首,“那么,说说你们接下来的计划。”
赵方旭从随身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加密电子文件夹,打开后投射出三维地图和资料:“根据现有情报和昨夜俘虏的部分口供,黑日教近期活动频繁,除了龙虎山,他们的触角还伸向了几个地方。其中,滇黔交界处的‘碧游村’,是目前最可疑的据点之一。”
地图放大,显示出一片云雾缭绕的深山区域,一个不起眼的山村被高亮标记。
“碧游村,表面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古老村落。但近半年来,有异常能量波动被卫星监测到,其频谱特征……与档案记载中早已被销毁的‘修身炉’辐射残留高度相似。”赵方旭语气凝重,“当地分公司曾三次派人以驴友、民俗学者身份进入查探。第一次两人失联,至今下落不明;第二次的人回来了,但记忆模糊,只记得村子很安静,村民很热情,其他一概想不起;第三次我们动用了精神系异人随行,却在进入村子外围山区后,就与我们失去了所有联系,三天后精神系异人在山外被发现,已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正常,但大脑活动几乎停止,像是……被‘格式化’了。”
“修身炉……”老天师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那东西邪性得很,能强行改变人的资质根骨,甚至嫁接能力,但代价巨大,成功率极低,且过程痛苦不堪,有伤天和。当年各派联手毁去所有图纸和实物,没想到还有余孽残留,甚至可能被黑日教掌握了。”
“所以我们急需查明碧游村的真相。”赵方旭看向王铭,“如果那里真有修身炉,或者更糟,黑日教在那里进行着什么其他禁忌实验,必须尽快处理。以特顾团的实力,是最佳选择。而且,这很可能也是追查黑日教线索的关键一环。”
王铭凝视着地图上的碧游村,手指在桌上缓缓画着圈:“碧游村……修身炉……有点意思。黑日教想要‘钥匙’,想要打开‘源’,或许,这修身炉就是他们尝试的路径之一,或者……是他们用来制造‘钥匙’的工具?”
这个猜测让赵方旭和老天师都心头一沉。
“王施主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想用修身炉,强行制造出符合要求的‘容器’或‘引子’?”老天师面色难看。
“不无可能。”王铭道,“对于一群追求永恒和力量的疯子来说,没什么是不敢尝试的。碧游村,确实值得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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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给我三天时间。龙虎山这边后续处理,田晋中的疗养,都需要安排。三天后,我会带人出发去碧游村。”
赵方旭也连忙起身:“好!三天后,我会让徐四带着所有准备好的装备和详细资料与你们汇合。公司会在外围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援。”
事情初步商定。赵方旭又和老天师低声交谈了几句关于昨晚遇难者抚恤、现场清理、对外说辞等事宜,便匆匆告辞离去,他需要立刻回公司总部安排。
静室内,又只剩下王铭和老天师二人,以及里间昏迷的田晋中。
“王施主,”老天师看着王铭,忽然问道,“你对那‘源’,知道多少?”
王铭走到窗边,望着后山苍翠的竹林,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知道一些,不多。那并非此界之物,或者说,并非我们通常理解的‘世界’的一部分。它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源头,概念的集合,万法之始。八奇技,或许真是从其中流溢出的‘碎片’,所以才会如此神奇,又如此难以常理度之。”
他转过头,看着老天师:“张之维,你修行一生,可知‘道’在何处?”
老天师一怔,随即苦笑:“道可道,非常道。老道愚钝,只知循前人之路,勤修不辍,至于‘道’之所在,玄之又玄,不敢妄言。”
王铭笑了笑:“或许,‘源’便是那‘玄之又玄’的具现之一。黑日教想得到它,掌控它,成就所谓的神。却不知,有些东西,并非凡人可以觊觎。强求的结果,往往是毁灭。”
老天师默然,品味着王铭话中的深意。
“田晋中就拜托你了。”王铭最后说道,“我会让孙瑞定期来看他。她的能力,或许对温养魂魄、梳理混乱的生命力有奇效。至于记忆封锁……急不得,慢慢来吧。该想起的时候,总会想起的。”
说完,他迈步走出静室,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小径深处。
老天师独自站在静室门口,望着王铭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看里间昏迷的师弟,长长地叹了口气。
山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声响,也带来远方天罡场隐约的人声。罗天大醮的决赛还在继续,年轻人们还在为了荣誉和梦想拼搏。
但老天师知道,一场席卷异人界的更大风暴,已经随着黑日教的再现,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王铭和他身边那些特别的年轻人,注定将身处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为他们撑起一片可供喘息、可供成长的天空。
“多事之秋啊……”苍老的叹息,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