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与黄沙混杂的路面,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噪音。窗外的景色,从起初还能见到零星的绿色和低矮的土坯房,逐渐演变为一望无际的、起伏的沙丘。天空是一种被风沙打磨过的、近乎残酷的湛蓝,太阳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着远方的景物。
车厢内,空调尽力运转着,但依旧驱不散那股从车窗缝隙钻进来的、干燥灼热的气息。最初的兴奋过后,长时间的颠簸和单调的景色让众人都有些疲惫。曾小贤早已没了整理发型的心思,歪在座位上打盹,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胡一菲依旧精神奕奕,时不时和开车的胡八一交流几句路线和注意事项。诸葛大力偶尔会睁开眼,看看gps和窗外地貌,修正一下心中的模型。关谷则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的宝贝保温箱,确保温度恒定。
孙瑞靠在王铭肩上,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但王铭知道,她并非沉睡,她的灵识正如同轻柔的触须,延伸出去,感受着这片古老土地下沉睡的磅礴地气,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极其稀薄却无比古老的荒凉与死寂之意。这是一种与她本性相悖的力量,但她并未排斥,只是静静地体会、理解。
王铭的目光则投向远方,那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在他的感知中,前方如同有一个无形的漩涡,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吸纳着周围的能量,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风沙,还有更深层次的、游离的魂灵碎片和某种躁动不安的异界气息。赵吏给的“u盘”里的信息如同立体地图在他脑海中展开,标识出那个能量裂隙的大致方位,与胡八一地图上标记的精绝古城遗址位置,高度重合。
“快了。”他心中默念。
傍晚时分,两辆越野车终于抵达了考古队的临时营地。营地设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巨大沙丘后面,几顶驼色的帐篷围成一圈,中间的空地上燃着篝火,几个人影正在忙碌。看到车辆驶近,营地里的几个人站了起来,挥手示意。
车停稳,众人鱼贯而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无垠的沙海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壮丽而残酷的金红色,连绵的沙丘如同凝固的巨浪,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空气干净得过分,带着夜晚降临前的凉意,与白天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
“胡队长!王副队!你们可算回来了!”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高、看起来像是学者的年轻人迎了上来,他是陈教授的学生,萨帝鹏。他的目光扫过胡八一和王凯旋身后这一大群人,尤其是在青春靓丽的孙瑞、林宛瑜、陈美嘉和唐悠悠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被担忧取代,“陈教授怎么样了?你们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压低,带着某种忌讳。
胡八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陈教授在车上,情况稳定了些。解决办法……”他侧身,让出王铭和孙瑞,“这几位是上海来的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特意来帮忙的。”
萨帝鹏的目光落在王铭和孙瑞身上,看到他们如此年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但碍于胡八一的面子,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辛苦了,辛苦了。”
这时,另一个穿着颇具民族风情、皮肤黝黑、眼神精悍的壮汉走了过来,他是队伍的向导,安力满大叔。他嘴里叼着个烟斗,眯着眼睛打量着一行人,尤其是在看到王铭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和孙瑞那与沙漠格格不入的纯净气息时,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嘟囔了一句:“胡大嘛……保佑嘛……来的朋友,多的很嘛……”
除了王铭,几乎没人注意到他这句话里更深层的意味。
众人开始卸行李,分配帐篷。考古队原本的人不多,除了陈教授、萨帝鹏,还有一个叫楚健的年轻队员,以及一位负责后勤和医疗的维吾尔族姑娘阿依慕。加上爱情公寓这一大帮子人,营地顿时显得拥挤而热闹起来。
郝爱国和叶亦心扶着陈教授去最大的那顶帐篷休息。陈教授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看到营地,精神似乎振奋了一些,尤其是看到堆放在帐篷一角的部分刚出土的陶罐碎片和木简时,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学者的光芒。
就在众人忙碌安顿时,王铭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扫过整个营地。他的灵觉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覆盖了每一寸土地,每一顶帐篷,每一个人。
瞬间,大量信息涌入他的感知。
营地的地底深处,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属于古老城邦的文明回响,那是精绝国消散已久的余韵。篝火旁,萨帝鹏身上带着一丝刚刚接触过某种阴冷邪异物品的气息,与胡八一带来的那块玉佩同源,但更淡。楚健则气血旺盛,是个纯粹的普通人,只是心神有些不宁,显然也被最近的怪事困扰。阿依慕身上有着沙漠民族特有的、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淳朴生命力,还隐隐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传承自远古的萨满祝福痕迹。
而安力满大叔……王铭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个老向导的灵魂如同被风沙磨砺过的岩石,坚韧而复杂。他体内流淌着并非修炼得来的力量,而是一种与这片沙漠签订的古老“契约”之力,让他能在这死亡之海中找到生机,也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他刚才那句嘟囔,并非完全是自言自语。
然而,所有这些气息,都比不上营地边缘,那顶看起来与其他帐篷无异,却隐隐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孤立感”所笼罩的小帐篷里传出的波动。
那顶帐篷里住着的是考古队的资助方代表,一位姓杨的小姐,也是胡八一口中那位最早病倒的负责人。此刻,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昂贵香水与草药的味道,试图掩盖其下那如同腐烂根茎般的阴冷诅咒气息。但这掩盖在王铭的感知中,如同掩耳盗铃。
更让王铭注意的是,在那诅咒气息的深处,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目的性”的灵能波动。这波动并非诅咒本身,而是……施加诅咒,或者至少是引导、放大诅咒的“手笔”。这股灵能的属性,带着一种刻意模仿西域古老巫术、却又透出现代异人修炼体系痕迹的别扭感。
“内行人……”王铭心中冷笑。果然如赵吏情报里暗示的,这次的事件,并非简单的古迹诅咒或者自然形成的空间裂隙,背后确实有“人”在搞鬼。而且,这个人,或者说这股势力,就隐藏在考古队内部,或者至少,与考古队关系密切。
就在这时,那顶小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名贵户外服装、戴着宽大墨镜、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女子,在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穿着黑色劲装、似乎是保镖的男子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正是杨小姐。
她的出现,让营地热闹的气氛为之一静。胡八一和王凯旋的脸色都凝重起来。萨帝鹏和楚健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杨小姐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墨镜后的视线似乎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最后,定格在了王铭和孙瑞身上。她的目光在王铭那平淡无奇的脸庞上掠过,没有过多停留,但当看到孙瑞时,墨镜似乎都遮挡不住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异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贪婪?
孙瑞正帮关谷把保温箱搬进帐篷,似乎感应到目光,抬起头,对着杨小姐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友善而带着关切的微笑。她身上那纯粹的生命气息,对于被阴冷诅咒缠绕的杨小姐而言,如同冰天雪地中的一团篝火,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杨小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保镖的手臂。那保镖肌肉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王铭和孙瑞,带着审视和警告的意味。
王铭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正弯腰,从脚边的沙地里捡起一块不起眼的、带着奇异纹路的黑色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随手又丢回了沙中。那石子在落地的瞬间,其内部一丝试图向外传递信息的微弱灵能,便被无声无息地掐灭了。
“王兄弟,怎么了?”胡八一注意到他的动作,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王铭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尘,语气平淡,“沙子有点烫脚。”
胡八一:“……” 他看了看王铭脚上那双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运动鞋,又看了看远处连绵的沙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夜幕彻底降临,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沙漠夜间的寒意。关谷神奇拿出了他的“荒漠料理”——用脱水蔬菜、特制肉干和某种沙漠特有植物的根茎熬煮的浓汤,以及烤得外焦里嫩、撒了神秘香料的面饼。食物的香气极大地缓解了旅途的劳顿和初来乍到的紧张感。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饭,一边听陈教授(精神稍好时)和胡八一讲述关于精绝古城的传说和此次考古的发现。萨帝鹏和楚健偶尔补充几句。杨小姐和她的保镖坐在稍远的地方,沉默地吃着东西,与众人格格不入。
王铭安静地听着,偶尔和孙瑞低声交谈几句。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感知营地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上。他能感觉到,随着夜色加深,那股来自精绝古城方向的吸力似乎在增强,空气中游离的负面能量也变得活跃起来。营地外围,一些低级的、没有实体的虚空蠕虫和怨念碎片,正如同被蜜糖吸引的苍蝇,开始向着这片拥有生人气息的绿洲聚集。
而营地内部,那顶属于杨小姐的小帐篷里,那股隐藏的灵能波动,也如同投入水中的鱼饵,正在悄无声息地放大着这种吸引。
“看来,‘内行人’已经等不及要试试我们的成色了。”王铭端起关谷递过来的热汤,喝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地鲜美,蕴含的温和能量有效地抵御着夜间的阴寒。
他看了一眼身旁正小口吃着面饼、眼神清澈的孙瑞,又看了看周围这些或兴奋、或担忧、或懵懂、或各怀心思的同伴们,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也好,就让这场沙漠之夜,来得更热闹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