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循礼也已经看出来了，“这把刀的确不常见，看伤口的形状像是把宽刃刀，但宽刃大多是长刀，看此人伤口的深浅，却更像是弯刀。”
施灵：“没错，我已经派人去各铁匠铺查了，若是有人打过这样的刀，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方循礼无意识的捻着指头，“没有法术的痕迹，凡人作案，宽刃，弯刀，这几乎是最难发力的兵器了，怎么会有人带着这样的兵器去杀人，而且没有一点啰嗦，干脆利落的杀了三人……”
他看了看施灵，又看了看谭霜，“这功夫好得有点离谱了，反正我肯定是不行，你们俩行吗？”
施灵：“我也不行，或许霜儿可以？”
谭霜：“我没试过宽刃弯刀，但看着伤口的深浅，凶手的力气应该比我大，而且这三人身上没有挣扎和反抗的痕迹，被发现时三人的尸体也几乎挨着，没有挪动的痕迹，凶手的动作应该也比我利落。”
习武之人都很清楚，以弯刀的形状，不可能像长刀那样，一刀斩断两三个人的脖子，凶手只能一个一个的杀。这样一来，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必然会留下逃跑或反抗的时间。但实际上却没有，那三个人就是接连倒地，显然，凶手的利索程度甚至超过了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求生的本能。
方循礼沉默片刻，“似风城里功夫能到这个级别的高手，一只手数得出来。”
甚至都用不上一只手，在方循礼所知的所有凡人中，能做到这个的就只有三个：余寒，方知义，左如今。
一个已经过世，一个在为此事操碎了心，还有一个……装得若无其事。
屋中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显然都有了和方循礼一样的猜测。
但谁也没有开口。
这是个让所有人不知如何开口的猜测。
尴尬的沉默中，外面有人敲门进来。
是去往铁匠铺查刀的差使回来了。
小差使进门的时候面色就有些怪异，一抬头看见方循礼也在，脸上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然后才低头向三位大人施礼。
施灵：“查到什么直说吧。”
“城中确实有一处铁匠铺打过宽刃弯刀，是一把卷了刃的弯刀重新锻造的，当初送去改刀的人是余小副使。”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方循礼心里一抖，“小五？”
“是。”
方循礼皱起了眉。小五出事后，他的遗物都是方循礼亲手整理的，连同他那足够凑成一个小兵器库的一大堆兵刃，也都埋藏地下，继续陪着他。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有弯刀，而且不只一把，只是小五的兵器实在太多，方循礼当时又情绪低落，他并不记得其中是否有一把宽刃的。
方循礼：“你确定？”
差使看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余小副使的爱好人尽皆知，城中的几家铁匠铺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都认识他，不会错的。”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
余小五这些年所有的钱几乎都花在了买兵器上，再加上他好斗，今天这把砍坏了，明天那把卷刃了，翻来覆去的鼓捣，城中铁匠铺都拿他当小财神供着。
只是，小五已经去世了，怎么会有人拿着他的刀出去行凶？
他下意识的又开始胡思乱想，难不成……墓被盗了？还是说小五也被人练成了傀儡，又跑出来杀人了？
他表情复杂，那回事的小差使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嘴唇动了好几下，欲言又止。
施灵注意到了，“还查到什么了？”
小差使运了口气，“余小副使将刀送去锻造后，还没来得及取回，就过世了，那把刀就一直放在铁匠铺里，直到……”
方循礼刚才所有的胡思乱想都瞬间烟消云散，立刻来了精神，“直到什么时候？刀落入何人之手？”
“直到……直到……”小差使的声音在抖，“直到”了好几次也没说出接下来的话。
方循礼感觉到了什么，“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直到……昨晚，铁匠铺老板说，有个姑娘，把刀取走了。”
方循礼：“什么样的姑娘？”
“那掌柜说，是个瘦高个儿的姑娘，腰杆很直，看走路的样子像个习武之人，但蒙着面，看不到脸。”
早春的天还凉，小差使的额头却见了汗。
方循礼脑子嗡嗡的。
这描述……即便看不到脸，也是九重司所有人最熟悉的身形。不怪这小差使吓得冒汗。
方循礼叹了口气，“哪家铁匠铺？”
“南城的，徐记。”
“你先去吧，案子有个结果之前，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是。”
小差使应了一声，立刻转头跑了，逃命似的。
方循礼自然不会立刻下论断，“我去徐记铁匠铺走一趟，你们等我消息。”
谭霜：“我跟你一起去。”
她平日话很少，永远都是指哪儿打哪儿，倒是很少主动要求做什么。
方循礼和施灵都有点意外，不过也很快能猜到她的心思。
对于谭霜这一代的无定堂弟子来说，左如今几乎大多数弟子的信仰，尤其是女弟子。几乎每个孩子都是听着左如今当年的故事，卯足了劲儿想混个名堂出来。谭霜能留在左如今身边，看似是左如今当初从李三手里抢来的，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左如今，从来没想过跟着别人。
眼下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左如今，对于谭霜的冲击甚至比对方循礼还要大。
她定定的看着方循礼，重复道：“我跟你一起去。”
方循礼没再多说什么，侧了个身，示意她一同出门。
徐记铁匠铺的老板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汉子，看似粗莽，说起话来倒还稳重，估计是年轻时也见过些刀光剑影。面对九重司的差使，徐老板也并不胆怯，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很仔细。
他当着方循礼和谭霜的面，又仔细描述了一遍前一晚的经过。
前一日，徐老板接了一单大买卖，对方要打的刀柄纹样很特别，他没见过，只好点灯熬油的研究图纸，正出着神，有人走进了铺子。
徐老板抬起头，见来者是个黑衣人，虽然遮了面，但一看便知是个女子。这女子的步子又轻又稳，身形清瘦挺拔，浑身锐气，一把剑似的站在他面前。
他年轻时也是刀口舔过血的，自然知道这是个高手。
徐老板余光瞄了瞄外面的天色，这才意识到夜已经深了。他第一反应，以为这是个半夜打劫或是砸场子的，暗中用手肘碰了碰腰间的匕首，还在。
又偷眼看看那女子，赤手空拳。
他心里踏实了一点，放下图纸，装作若无其事的上前迎客，“客官，是想要打什么兵器吗？”
黑衣女子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店里的兵器架上扫了一圈，又往墙上扫了一遍，然后走到一把弯刀面前，伸手取下来，“我来取它。”
徐老板看向她手里的刀，愣了一下。
这是先前余小副使送过来的，原本的弯刀被他折腾出了几个缺口，那少年突发奇想，让徐老板给他改成一柄宽刃刀。
徐老板当时还打趣说那玩意儿多难用，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吗？余小副使却扬了扬他那张意气风发的少年面，“不懂了吧？把难用的兵器用好了，才显得我本事大啊！”
余小五是熟客，徐老板也知道他对于兵器总有些古怪的想法，于是笑着应下，用心按照他的要求重新锻造了这把刀。然而没等到余小副使来取，却听到了他出意外的噩耗。
他还曾经把刀装好想要送去司使府，但方循礼不在，府中一派沉沉的气象，他也只好悻悻抱着刀回去，挂在墙上，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送过去。谁料，忙忙碌碌一直耽误至今。
“姑娘，这把刀是别人订的，他……”
“我知道，这是余小副使的刀，他不在了，我帮他取回去。”女子语气平静，声音也不大，却掷地有声。
徐老板看着这女子，再想想余小副使的身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熟悉余小五的，气度不俗的女子，该不会是……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女子已经抽刀出鞘，看到是个宽刃弯刀，似乎笑了一下，轻声问：“这是余小副使自己要求的？”
徐老板陪了个笑，“是，余小副使对于兵器，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女子点点头，收刀入鞘，“他付过钱了吗？”
“付过定金。”
“好，尾款我来付。”
她身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息，徐老板竟没再多问一句，老老实实报了个价钱。女子也没讨价还价，直接付钱离开了。
方循礼听得仔细，“就是这些？”
徐老板点头，“就是这些，除了当时天色确实很晚了，其余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看着对面二人的脸色，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方才，已经有位公差来问过了，怎么又劳烦二位大人亲自跑了一趟，是出什么事了吗？”
春闲巷发现尸体的事从一开始就被九重司压着，街头巷尾并未传开，这老板自然也不知道。只是前一晚有人取走了刀，次日九重司便找上门来，显然是出了事。
方循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再仔细想想，可有漏掉的细节。”
徐老板认真想了一会儿，“真没有了，不过……容草民多一句嘴，草民这些年见过的习武之人不少，昨晚那个姑娘，身上那股劲儿，还真是少见啊。”
方循礼，“怎么个少见法？”
“这……我嘴拙，也说不好，您二位是官差，应该比我懂，打打杀杀的人，身上都带着气，有九成的人，他是善是恶，杀没杀过人，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少数的就算看不出来，稍微聊几句也能猜个大概，但是昨晚那个姑娘……我啥也没看出来，就觉得压人，她一说话，我就不敢反驳了。”
两人走出徐记铁匠铺的时候，谭霜的脸已经变得像她的名字一样，寒潭冷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