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府的宴厅有六扇打开的纸窗，其中最右侧的一扇纸窗外，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穿军装的男子。优品晓说罔 蕞薪蟑踕耕新筷
只见那高个男子的长相很是特别，尤其是他的黄薄眉和一对少见的蜂眼，给人的第一印象既深刻又觉着此人定非善类。
在他身边的矮小男子虽长得不算难看，但从他阴恻恻的笑容与细眼中若隐若现的凶光，可见他同样不是个好相与之辈。
这两位在宝庆府地界上可是凶名远扬，高个男子名叫戴轶，矮个男子名叫欧阳文飞。
在五月时，戴轶在宝庆府就已是肃卫警备二司内职权最重的调查科长，而今他不仅兼着调查科，且还升任警备二司的副司长之职。
亦即是说如今的肃卫警备二司除了司长石大勇以外，戴轶已是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
欧阳文飞在五月时还是肃卫警备二司第七科长兼肃卫驻太芝庙镇办事处长，当时卢苇则是宝庆府枢密分司第一科长兼肃卫驻白马镇与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副处长，两人那时在太芝庙镇搭班子可是不大愉快。
如今欧阳文飞的第七科已进行了扩编，毗邻衡州府金兰镇的宝庆府邵阳县之东部，即流光岭镇、廉桥镇、太芝庙镇与白马镇等各镇的肃奸等重任，皆由欧阳文飞与他的第七科负责。
戴轶和欧阳文飞在宝庆府皆有一大摊子事，他俩之所以出现在衡阳城，是因昨个一早肃卫警备二司收到统领于青青的密信。
于青青让警备二司即刻派精干人手护送李乾德与宣化王朱华壁来衡阳城，大帅要在今晚设宴款待两人与永明王云云。
故此，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遂命戴轶亲自带队护送二人先行赶去衡阳城。
而欧阳文飞负责的区域又正好是毗邻衡州府金兰镇的邵阳县东部区域，加之欧阳文飞与戴轶的关系极佳，因此戴轶让欧阳文飞派人警惕沿途，并让欧阳文飞随行来衡阳城露露脸。
与他俩一同来衡阳城的除了李乾德与朱华壁以外，还有警备二司的八个精干手下，他们十人皆穿着军服扮作李乾德麾下的亲兵。
一个多时辰以前，李乾德与朱华壁一行来到安西门外，民兵联盟衡州府分盟的五千民兵为李乾德造势以后，戴轶等十个‘亲兵’陪着李乾德与宣化王朱华壁一同入城。
其实在昨日上午时，戴轶跟李乾德还发生了些小摩擦。
因肃卫统领于青青在密信中说让李乾德与朱华壁先来衡阳城，但并未明确说可让他俩带些亲兵侍卫。
若不让李乾德带些亲兵随行，他是否敢脱离他的两千余士兵先行去往衡阳城？
果不其然，当戴轶奉石大勇之命去找李乾德说道时，李乾德表现得极为抗拒。
但戴轶也是底气十足，因前日‘护送’李乾德与他麾下两千余士兵抵达宝庆府城邵阳的，乃是青龙右大营的丙营统领樊霸。
而樊霸与麾下的数百精锐，还有李乾德及其麾下的士兵，皆住在邵阳城外的邵阳大营内。
而青龙右大营的大统领冯丁亥本就坐镇邵阳城，他直领的甲营之中部与后部将士皆驻守在邵阳城内外。
因此，戴轶见李乾德‘不配合’，他语含威胁的对李乾德说，李大人，若我家大帅当真要对你不利，你和你手底下那两千多个歪瓜裂枣连这邵阳大营都出不去！
戴轶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让李乾德识相些莫要自取其辱。
李乾德虽心有顾虑，但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
而宣化王朱华壁则笑呵呵的给了李乾德一个台阶下，他说李大人呐，既然永明王已在衡阳城等着你我，那咱俩便随戴副司长先行赶去衡阳城吧。
于是，李乾德只得让他弟弟李升德等主要将领带着两千余士兵在后缓行，而他与朱华壁则在戴轶等人的‘护送’下先行赶往衡阳城。
正当戴轶在想着心事时，一旁的欧阳文飞低声惊呼：“不会吧？大帅难道要对宣化王行跪拜礼？”
戴轶闻言亦看向宴厅内，只见大帅唐世勋与李乾德握手以后，退回两步与永明王朱由榔并肩而立，两人面对宣化王朱华壁，作势便欲行跪拜大礼。
“桀桀桀！”戴轶发出一阵冷笑：“那老匹夫辈分是高，但他岂敢受咱大帅的大礼？”
果然，朱华壁虽已年迈但可没昏聩，他笑呵呵的止住唐世勋与朱由榔，还故作抱怨的笑说了两人几句。
随后，唐世勋与朱由榔一左一右扶着朱华壁去主桌。
接着又是一番谦让，唐世勋方才勉为其难的坐在主位，宣化王朱华壁坐在他左侧，永明王朱由榔坐在他右侧。
另有李乾德、衡州知府秦正甫、衡州府学宫学正蒋夫子、楚军总教习熊无畏、镇抚总部副部长兼北路镇抚分部长于猛等人亦在主桌就坐。
只见大帅唐世勋举杯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随即众人举杯，晚宴正式开始。
宴厅右侧最靠边的纸窗外，欧阳文飞好奇的问道：“戴兄，您适才说宣化王的辈分高，莫非他是永明王的爷爷辈？不过大帅为何要作势对他行大礼？”
戴轶不禁白了他一眼：“谁知道呢？但你看他那岁数的辈分能低得了？”
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妇人在戴轶身后说道：“哟！阿轶，你在这猫着呢？”
欧阳文飞闻言眉头微皱，哪个婆娘如此大胆？竟敢叫咱戴科长的小名？
虽然戴轶如今已升任警备二司的副司长，但与他交好的欧阳文飞等手下仍旧习惯性的称他戴科长。墈书屋 首发
在欧阳文飞的记忆里，除了戴轶的家人以外，只有他们警备二司的司长石大勇才会叫戴轶的小名阿轶。
戴轶听到妇人的声音，蜂眼顿时一亮，他忙不迭转身笑呵呵的对妇人施礼道：“小弟见过露姐，数月不见，好生想念。”
欧阳文飞脑袋低垂强忍着笑意，俺的个娘亲吔！戴科长竟对这等丑妇‘好生想念’？
只见这露姐一脸刻薄相且身材粗壮，那腰肢仿如水桶一般，偏偏她还浓妆艳抹衣着华丽，更让人无语的是，她竟是一路嗑着瓜子走过来的。
这儿可是大帅府！露姐你这随地扔瓜子壳的合适吗？
但露姐毫不在意这等‘旁枝末节’，她大咧咧的拍了拍戴轶的屁股，随即倚靠窗户看着宴厅内，嗑着瓜子问道：“阿轶，你不晓得宣化王的辈分有多高？”
戴轶自是瞥见欧阳文飞的古怪神色，偏偏这露姐还拍他屁股揩他的油，他直感到老脸阵阵发烫。
好在露姐没有继续揩油还提到了宣化王朱华壁，于是戴轶自嘲的苦笑道：“露姐，小弟可不在中枢，哪能晓得这些咧？”
露姐很满意戴轶的低姿态，随即她如数家珍般的给戴轶解释了一番。
原来，宣化王朱华壁与神宗朱翊钧是同辈，神宗即万历皇帝。
而永明王朱由榔是神宗之孙， 因此从辈分来说，朱华壁是朱由榔的爷爷辈。
亦即是说，连朱由榔的爹桂王朱常瀛都是朱华壁的子侄辈。
从这个角度而言，朱由榔就是给朱华壁磕头见礼也实属正常。
戴轶与欧阳文飞听露姐解释了之后，他不禁笑道：“难怪大帅唐世勋适才与永明王并肩而立，欲一同对宣化王行大礼？”
的确，由于桂王朱常瀛交好楚军，而韩伊人的亲姑姑韩氏本就是桂王的侍妾之一。
加之桂王朱常瀛得了楚军大帅唐世勋赠予的、价值两百万两银子的两百张宝庆府军债，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且还解了桂王‘移驾’广西省以后‘缺用度’的燃眉之急不是？
因此，桂王在今年四月时就已公开宣称韩伊人乃是他的表侄女。
而桂王的第四子永明王朱由榔此次来衡阳城探望‘表姐’韩伊人，还带来了一道桂王的王谕，内容为桂王爷代他的表侄女韩伊人休了她名义上的夫君裴于渊。
桂王亲自帮韩夫人写‘休书’的新鲜事已经在衡阳城传开了，这也是桂王一脉要与楚军进行深度捆绑的明显信号。
再有，桂王已上书朝廷请求册封韩氏、即韩伊人的亲姑姑为桂王侧妃。
而韩伊人已经怀了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骨肉，虽然两人还未成婚，但唐世勋在名义上可不就是桂王爷的表侄女婿？
那么大帅唐世勋与永明王朱由榔便是平辈，面对‘爷爷辈’的宣化王朱华壁时，行个磕头大礼也实属正常。
露姐吐了粒瓜子壳，撇了撇嘴道：“都是做个样子罢了，去年楚王一脉的宣化王等宗室来到衡阳城之时，就不敢受桂王爷与永明王等人的跪拜礼，如今他又岂敢受咱大帅的跪拜礼？”
只听露姐语气不屑的扳着手指头数说道，楚王一脉往上追溯至明初，第一代楚王为洪武帝的第六子朱桢。
而桂王一脉往上追溯至明初，其祖可是洪武帝的第四子、即明成祖朱棣。
虽然朱棣与朱桢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俩的后代延续至今都已两百多年了不是？
两脉的后人除了洪武帝这个共祖以外，早已是出五服以外的远亲了。
再者说，楚王一脉如今的处境可是极其尴尬，同时他们也是流年不利的典型。
先是第九代楚王朱华奎，亦即宣化王朱华壁的亲大哥那一脉在去年时，于武昌府城江夏被张献忠给悉数沉了江。
得亏朱华奎的二弟朱华壁以及朱华堞和朱华廛三兄弟、以及他们仨的家眷等当时已经由武昌府南逃至岳州府城巴陵，这才让楚王一脉的宗室得以留存。
不过在张献忠攻入江夏城以前，第九代楚王朱华奎虽早已得悉福王在河南省洛阳被李自成处死的惨事，但朱华壁一直犹豫要不要‘移驾’南逃。
毕竟楚王一脉延续了两百多年，积累的家当委实太过丰富，因此他只是让二弟朱华壁等人陆陆续续往岳州府城巴陵运了不足三成的王府宝物，但他本人及儿女等还待在江夏城舍不得离去。
诚然，即便第九代楚王朱华奎及其子女等被张献忠给沉江，但有那近三成的王府宝物，宣化王朱华壁等楚王宗室‘移驾’南逃也应当衣食无忧。
可当时为他们运送家当的乃是驻守巴陵城的参将赵炎，以及湖广北部锦衣卫的裴千户和其子裴于渊，赵炎是王上庸老将军的部下，且是赵烈的堂兄。
朱华壁在巴陵城时就知道，在他们楚王一脉之前，同为湖广北部的三位亲王之一的惠王朱常润及其家眷等，已经在赵炎的护送下经洞庭湖‘移驾’至南岸的湘阴县。
而王上庸的本部兵马、以及湖广南部锦衣卫的领头者韩伊人等，则在湘阴县进行接应。
然而诡异的是，惠王朱常润及家眷等完好无损的南逃至衡州府城衡阳，但湖广北部三位亲王之一的荆王一脉却栽了。
荆王一脉在进入巴陵城以前就因遭遇匪患，海量的财宝不知所踪，且仅剩一个年满周岁的婴儿‘幸运’的存活了下来。
要知道荆王一脉同样延续了两百年，积累的财富之巨可不比楚王一脉差上多少，而护送荆王一脉从湖广北部黄州府前往岳州府的也是赵炎麾下的军队。
宣化王朱华壁又不傻，他如何看不出荆王一脉遭遇匪患之说是假，实为赵炎与裴千户等人在谋财害命？
为防楚王一脉的宗室们被赵炎给沉入洞庭湖，朱华壁果断的将他们的所有王府宝物献给了赵炎，这才让他们顺利的抵达洞庭湖南岸。
但没有了财物傍身，除了宣化王朱华壁将来必然要袭封为第十代楚王这个名分以外，楚王一脉的宗室们在湘南又有何权势可言？
因此，当他们去年进入衡阳城的桂王府之时，朱华壁、朱华堞和朱华廛三兄弟哪敢受子侄辈的桂王朱常瀛的跪拜大礼？
为何后来朱华壁等楚王一脉的宗室们紧跟着原湖广巡抚李乾德的队伍逃跑，却不像吉王、惠王与桂王等藩王们那般‘移驾’广西桂林府？
因为李乾德很尊敬朱华壁等三位老爷子，且但凡有口吃的也断不会饿着他们，这不比跟着惠王与桂王等有权势的藩王们屁股后面遭受白眼要强得多？
至于说宣化王朱华壁等楚王一脉的宗室们如今为何处境尴尬，那还不是因为一个‘楚’字？
谁晓得楚军最终跟朝廷使团是谈妥还是谈崩呢？
而宣化王朱华壁袭封为第十代楚王这个事吧，他在今年年初就曾上书给崇祯帝，谁曾想三月中旬时崇祯帝在煤山自缢了？
到了五月底，朱华壁曾作为李乾德的‘代表’来过一次衡阳城，并得知弘光帝朱由崧在南京登基称帝。
于是朱华壁又派人上书袭封楚王之事，但弘光帝与南京的新朝廷对此事可不上心。
毕竟朱华壁老爷子如今穷得叮当响，哪有银子去疏通关系？朝廷要员们有的是法子推诿扯皮不是？
露姐说到这不禁冷笑道，当初宣化王朱华壁在巴陵城散尽家财的确够果断，但他老人家恐怕不晓得，谋夺他们运至巴陵城的王府宝物、以及谋夺荆王一脉财富的真正幕后指使者，竟是惠王朱常润与桂王朱常瀛俩兄弟吧？
‘嘶——’
戴轶和欧阳文飞听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同时戴轶又感到很是古怪，他知道这露姐在肃卫体系当中是出了名的‘大嘴巴’，但这可是涉及藩王的秘事！露姐怎的也敢乱嚼舌根？
除非！戴轶的蜂眼中划过一抹精芒，除非是有‘高人’在背后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