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扣在桌面上，屏幕朝下压着那条钓鱼邮件的隔离通知。我刚送走金融办的人，走廊的脚步声还没散干净，财务主管就推门进来，手里夹着份申请表。
“李总，王浩那单能批吗？他舅舅是城建局的，关系硬，额度也不大，五十万试水正好。”
我没接文件，指了指会议桌对面的椅子：“坐。”
他坐下，我把笔记本转过去，监控画面直接弹出来——昏暗的网吧角落，一个穿黑t恤的男的抄起塑料棍砸向对方脑袋，脸上全是血丝和狠劲儿。画面定格在他挥棍那一秒，眼睛瞪得像要裂开。
“认得吧？”我问。
财务主管皱眉：“这……是王浩？”
“昨天凌晨三点十七分，西区‘极速网咖’，他因为别人踩了他鞋，打了二十多分钟。”我点开另一段，是他被保安拖出来时还在吼，“我要弄死你全家”。
会议室空调嗡嗡响，财务主管没说话。
我合上电脑：“我们要放的是贷款，不是火药桶。信用不是靠亲戚撑的，是靠脑子清醒撑的。”
他张了张嘴：“可这种人不贷，咱们第一批客户从哪儿来？总不能等模范市民排队上门？”
“那就等。”我说，“或者，换个方式放。”
他一愣：“什么意思？”
我抽出一张a4纸，写了三条：
第一，每周三次心理辅导，持证咨询师面谈，报告当天上传系统；
第二，贷款金额不进他账户，定向支付给戒毒中心，用于继续治疗；
第三，工资卡绑定我们监管系统，每月发薪日自动划走还款和治疗费，剩的才给他用。
财务主管盯着纸看，像看一道天书题：“你这不是放贷，是当爹。”
“对。”我说，“他要是没人管，早晚会把钱烧光，再回来借高利贷。我们现在不是在做生意，是在做实验——看看一个快掉进沟里的人，能不能拉回来。”
他摇头：“成本太高，流程太重，万一他中途跑了呢？系统追不回来。”
“那就让他跑不了。”我打开风控后台，新建档案，输入身份证号，系统跳出红色预警框：【高风险个体｜暴力史｜成瘾记录｜家庭破裂】。
我点了确认，编号生成：hy-001。
“从今天起，他每少一次咨询，系统自动降信用分；工资延迟入账，第二天就触发预警；敢断联超过48小时，合同自动转违约，我们有权直接起诉并申请财产保全。”
财务主管看着屏幕跳动的数据流，半晌憋出一句：“你这是把贷款做成监狱管理。”
“不。”我笑了一下，“监狱是关人的，我们是救人。只是救法比较硬核。”
他没再反对，但也没点头，只说：“那你得跟他本人谈。这条件，十个有九个当场掀桌子。”
“那就让第十个试试。”
半小时后，王浩来了。
他穿着件皱巴巴的连帽衫，头发乱得像鸟窝，进门第一句话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是来借钱的，不是来参加军训的。”
我请他坐下，没倒水，也没寒暄，直接把网吧视频放了一遍。
他脸色变了，但嘴硬：“那是他们先惹我的。”
“我相信。”我说，“但你爸的事，你不信我？”
我调出医院系统界面，点开一份扫描件——肝癌晚期诊断书，患者姓名：王德海，家属签字栏有王浩的笔迹。
他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你爸现在在三院，医生说撑不过半年。”我声音没抬，“你要是继续这么混，等他走那天，你连葬礼的钱都凑不齐。”
他猛地抬头：“你谁啊？查我家底？”
“我是能让你爸活着看到你 sober 的人。”我说，“五十万，不多不少。不给你花，不给你赌，不给你买酒买烟。它只干一件事——帮你把毒戒了，把工作保住，把人做回来。”
他冷笑：“听起来像慈善。”
“不是。”我摇头，“是投资。我们投的是你未来三年能赚的钱，而不是你现在欠的债。你值不值这个价，你自己说了算。”
他沉默了很久，手指抠着裤缝，指甲缝里还有昨晚打架留下的灰。
“心理辅导……真得去？”
“每周三次，缺一次，系统报警，第二次直接停款。”
“工资也归你们管？”
“你发薪日早上八点，系统自动划走应还款和治疗费，剩下的，一分不少打你卡上。”
他咬着后槽牙：“那我还图什么？”
“图你爸能多活几天。”我说，“图你以后敢抬头看人。图哪天你儿子问你，爸爸以前干过啥，你能说，我跌下去过，但我爬回来了。”
他眼眶突然红了，但没哭，只是低头看着桌面，像在数木纹。
“合同呢？”他终于说。
我递过去。
他翻了两页，看到附加条款时手抖了一下，但没撕，也没摔，一页页看完，拿起笔。
签字那一刻，我按下了回车键。
风控系统提示音响起：【首笔贷款审批完成｜借款人：王浩｜档案编号：hy-001｜监管模式：动态行为干预型｜状态：已激活】
屏幕上，他的信用分初始值只有320，但旁边跳出一行小字：【修复路径已开启｜预计周期：24个月｜关键节点：第6/12/18/24月评估】。
我抬头看他：“欢迎加入。你的工资会直接打给戒毒所，别怪我没提醒你——好好上班。”
他收起合同，转身要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说……我能把我爸接出来住吗？”
“能。”我说，“只要你连续六个月信用分超600，系统自动解锁家庭安置支持模块，我们可以帮你申请过渡住房补贴。”
他点点头，走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
财务主管看着系统运行状态，低声说：“这模式要是成了，咱们真能改行当社会工程师了。”
我没答话，盯着屏幕上的hy-001，看着他的地理位置实时更新——从公司大楼移向公交站，再往西区方向移动。
系统自动生成第一条任务提醒：【借款人今日未预约心理咨询｜距预警时限：23小时58分】。
我点开通讯录，拨通戒毒中心负责人电话：“麻烦安排一下，王浩今天下午三点，必须到场。特殊情况，优先接待。”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候，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影。
林婉初抱着一摞档案盒站在财务部门口，正往这边看。
我没动，她也没过来，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转身进了办公室。
我收回视线，重新盯住屏幕。
hy-001的位置标记刚刚跳了一下，从公交站变成了“极速网咖”附近。
我立刻点开预警面板，勾选【异常区域停留监测】，设置十分钟未移动自动推送提醒。
然后打开内部备忘录，新建一条：
【注意：王浩首日行动轨迹出现网吧关联区域逗留，需确认是否复吸或接触旧团伙。建议明日增加一次突击尿检协调。】
保存时，鼠标顿了顿。
我在备注栏加了一句：
“救一个人，比毁一个人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