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蛟号在云梦大泽的水道上航行了三日。
起初两日还算平静。白日里，林小邪大多待在舱室中打坐调息，借混沌之气缓慢修复体内的暗伤。到第三日午后，伤势已恢复了八成，紫微帝血在经脉中流转时，隐隐有星辉透体而出，不得不刻意压制。
厉寒这几日极少露面，似乎在与剑鸣真人密谈什么。蓝瑛和铁山则轮流在甲板上警戒，两人虽对林小邪仍有戒备，但至少保持了表面的合作。
第三日傍晚，天色渐暗。
林小邪结束打坐，推开舱窗。外面是一片茫茫水泽，暮色中芦苇荡如墨色剪影，远处有几点渔火明灭。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湿冷的腥味。
甲板上传来商贾们的谈笑声，夹杂着船工号子。这艘船载客近百，除了泽国商会的货品，还有数十名南下谋生的散修和凡人。三层舱室等级分明，林小邪四人所在的丙字舱在最底层，靠近货仓，环境简陋，但胜在僻静。
他正欲关窗，目光忽然瞥见码头那个补网老者的身影——那老者竟也在船上，此刻正蹲在船尾的角落里，慢条斯理地整理渔具。
林小邪心中一凛。这三日他暗中观察过船上乘客，从未见过这老者登船。此人要么是趁夜混上来的，要么就是用了某种高明的隐匿手段。
正思忖间，舱门被敲响了。
“林道友，方便一叙么？”是厉寒的声音。
林小邪开门让他进来。厉寒反手合上门，布下一道隔音禁制，神色凝重:“有麻烦了。”
“怎么说？”
“剑鸣真人刚收到飞剑传书。”厉寒压低声音，“天剑阁在青岚州边境的暗哨发现，圣光殿派出了三名‘光巡使’，已进入云梦大泽区域。他们的行进路线，正好截在我们前方。”
林小邪皱眉:“三名金丹？”
“至少是金丹初期。”厉寒点头，“剑鸣真人虽然也是金丹，但以一敌三，胜算不大。更何况船上还有这么多凡人乘客，一旦开战……”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摇晃！
“哐——！”
一声巨响从船底传来，整艘云蛟号猛地向左倾斜。舱室里的桌椅翻倒，茶壶摔得粉碎。外面甲板上响起惊叫声、哭喊声，乱作一团。
林小邪与厉寒对视一眼，同时冲向舱门。
刚踏上走廊，就听见船工嘶声大喊:“触礁了！底舱进水了！”
“不是触礁。”厉寒脸色一沉，“是水匪。”
仿佛印证他的话，船舷两侧骤然亮起数十道火把。火光映照下，七八艘快艇如鬼魅般从芦苇荡中窜出，将云蛟号团团围住。快艇上人影憧憧，个个黑巾蒙面，手持弓弩刀剑。
“泽国商会的杂碎听着！”一个粗豪的声音从最大的那艘快艇上传来，“交出‘那件东西’，饶你们不死！否则，今日这云蛟号就要沉在这黑龙潭！”
话音落地，弓弦声如蝗虫振翅。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箭头上绑着油布，燃着熊熊火焰。
“火箭！快躲开！”
甲板上的乘客四散奔逃。几名泽国商会的护卫修士急忙撑起灵力护罩，但火箭太过密集，仍有几支穿透防御，钉在桅杆和舱壁上，火势迅速蔓延。
“结阵！”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船楼三层传出。
剑鸣真人御剑而起，周身剑气纵横，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将整艘船笼罩其中。火箭撞在光幕上，纷纷弹开，落入水中嗤嗤作响。
“是天剑阁的剑修！”水匪中有人惊呼。
为首的快艇上，那个粗豪声音的主人——一个独眼大汉——狞笑起来:“剑修又如何？兄弟们，起网！”
水匪们齐声应和，手中抛出数十条绳索。这些绳索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黑网，网上挂着倒钩、铁刺，更诡异的是，网上隐约有血色符文流转。
“困龙网！”剑鸣真人脸色微变，“你们是‘黑龙帮’的人？”
独眼大汉不答，只喝道:“落！”
黑网当头罩下，竟无视剑气光幕，直接穿透而入，朝着剑鸣真人兜去。剑鸣真人御剑疾退，手中长剑连斩，剑气劈在黑网上，却只溅起一串火花，未能斩断分毫。
“此网掺了‘禁法金丝’，专破灵力！”厉寒低喝一声，“林道友，护住凡人乘客，我去助剑鸣真人！”
说罢身形一闪，已跃上舱顶。窄剑出鞘，剑身竟泛起幽蓝色的寒光——那光芒与寻常灵力不同，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
林小邪来不及细想，转身冲入混乱的甲板。几个水匪已趁机攀上船舷，见人就砍。一名妇人抱着孩子尖叫逃窜，身后追着个持刀匪徒。
“滚开！”
林小邪一拳轰出，混沌之气凝成拳印，后发先至。那匪徒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撞来，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船舷栏杆，跌落水中。
“多谢仙师！多谢……”妇人惊魂未定。
“去底舱躲着！”林小邪抬手一道混沌之气护住她，目光扫过战场。
甲板上已有十余处着火，浓烟滚滚。泽国商会的护卫正与水匪缠斗，但这些水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不是寻常劫匪。更让林小邪在意的是，水匪中竟混着几个修士，虽然修为不高，但功法路数诡异，出手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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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道友！小心身后！”
蓝瑛的声音传来。林小邪侧身一让，一柄淬毒的飞刀擦着耳畔掠过。偷袭的是个瘦小匪徒，见一击不中，翻身就要跳船。
林小邪哪容他走？五指虚抓，混沌之气化作无形锁链，将那匪徒拽了回来，重重摔在甲板上。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林小邪一脚踏住他胸口，“说！”
匪徒狞笑:“嘿嘿，你很快就会知……”
话未说完，他突然口吐黑血，气绝身亡——竟是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林小邪脸色难看。死士？这黑龙帮到底是什么来头？
此时，船顶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剑鸣真人被困龙网缠住，虽以剑气护体，但行动大受限制。厉寒的幽蓝剑光在黑网上劈出一道道缺口，但那网似有自愈之能，缺口很快弥合。
独眼大汉站在快艇船头，手中握着一面黑色令旗，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文，困龙网上的血色符文越来越亮，竟开始抽取剑鸣真人的灵力！
“噬灵邪术！”剑鸣真人怒喝，“你们黑龙帮竟敢修炼此等禁法！”
“禁法？能杀人的就是好法！”独眼大汉狂笑，“老东西，今日就拿你金丹下酒！”
厉寒眼神一冷，剑势陡然一变。窄剑上的幽蓝光芒内敛，剑身却开始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初时细微，渐渐如龙吟虎啸，震得人气血翻腾。
“这是……”剑鸣真人瞳孔一缩。
厉寒一剑刺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剑尖只是轻轻点在了困龙网的中心节点。但下一刻，整张黑网剧烈颤抖，血色符文纷纷崩碎！无数禁法金丝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黑屑。
“噗！”独眼大汉喷出一口鲜血，手中令旗炸裂，“不可能！你这是什么剑法？！”
厉寒不答，身形如鬼魅般掠过水面，直取独眼大汉。窄剑所过之处，水汽凝结成冰，快艇周围的水面竟开始冻结。
独眼大汉吓得魂飞魄散，急喝:“撤！快撤！”
水匪们纷纷跳水逃生。但厉寒的剑已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影突然从云蛟号的船尾窜出，挡在独眼大汉身前。是那个补网老者！
老者手中渔网一抖，竟将厉寒的剑势兜住。渔网与剑锋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老者沙哑开口，“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厉寒收剑后退，眼神警惕:“阁下何人？”
“一个打渔的老头罢了。”老者咳嗽两声，“黑龙帮受人之托，来取船上的一样东西。既然取不到，自然该退。剑鸣真人，您说是不是？”
剑鸣真人已脱困而出，闻言冷声道:“受何人所托？取何物？”
“这就不便说了。”老者咧嘴一笑，露出缺牙，“总之，那东西不在你们船上。黑龙帮找错了目标，老朽代他们赔个不是。”
说罢，他拎起独眼大汉，纵身跃入水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芦苇荡深处。其余水匪也四散逃窜，只留下几艘空快艇在江面飘荡。
战斗突兀地开始，又突兀地结束。
云蛟号上一片狼藉。火势虽被扑灭，但甲板焦黑，船舱进水，船工们正忙着修补。伤员被抬到底舱救治，死者遗体盖上了白布。哭泣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林小邪帮着救治了几个重伤的凡人，回到舱室时，厉寒和剑鸣真人已在等候。
“那老者究竟是什么人？”林小邪开门见山。
剑鸣真人摇头:“看不透。他挡住厉小友那一剑时，用的不是灵力，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力量。”
厉寒沉默片刻，道:“他的渔网上，有星纹。”
林小邪心头一跳。
“与林道友那块残片上的星纹，同出一源。”厉寒看向林小邪，“此事，道友是否该解释一二？”
舱室内陷入寂静。只有船体吱呀的呻吟，和远处伤者的哀嚎。
林小邪知道瞒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块暗青色金属残片，放在桌上。
“这是我从陨星湖底遗迹中得到的。”他缓缓道，“据我所知，这是古星宫某处分殿的战甲碎片。上面的星辰道韵，与北斗七星中的开阳星有关。”
剑鸣真人眼神一凝:“开阳星？你确定？”
“确定。”林小邪点头，“我修炼的功法，对星辰之力有特殊感应。这块残片指向的下一处地点，就在天南州千湖大泽。”
厉寒忽然道:“那老者渔网上的星纹，是玉衡星。”
“什么？”
“北斗七星，玉衡主文曲，司智慧、文书。”厉寒沉声道，“但老者用它来织网捕鱼，分明是故意遮掩。此人对星宫的了解，恐怕不在你我之下。”
剑鸣真人来回踱步:“黑龙帮要找的‘那件东西’，会不会也是星宫遗物？”
“很有可能。”林小邪沉吟，“但老者说‘不在船上’，要么是真的，要么是故意误导。”
正说着，舱门被敲响。蓝瑛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师兄，我们在底舱发现了一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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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
“在货仓最深处，被水浸了才显露出来。”蓝瑛递过来一块湿漉漉的木板，“里面是空的，但有这个。”
木板上刻着一行小字，字迹古拙:
“七星流转，契文为钥。开阳在南，玉衡守北。”
林小邪与厉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这句话，分明指向了星宫传承的分布！开阳在南，正是天南州；玉衡守北，难道说……
“那老者是玉衡传承的守护者？”剑鸣真人脱口而出。
“或者，是觊觎者。”厉寒冷冷道，“他故意放走黑龙帮的人，又留下线索，摆明了是要引我们继续追查。”
林小邪摩挲着那块金属残片，忽然道:“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怎么说？”
“既然有人希望我们去找玉衡传承，那我们就去。”林小邪眼中闪过锐光，“但在那之前，得先弄清楚，这船上到底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窗外，夜色已深。
云梦大泽的水面漆黑如墨，远处芦苇荡在风中起伏，仿佛蛰伏的巨兽。零星的火光在船体上跳跃，映照出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
而在更远的黑暗中，补网老者站在一艘小舟上，望着云蛟号的方向，喃喃自语:
“开阳已动，玉衡当显。孩子，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残缺的星印，星光黯淡，却固执地亮着。
小舟无声滑入芦苇深处，消失不见。
云蛟号继续南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两百七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