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能镇流器的订单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红星技术服务队的新厂房里，日夜灯火通明，电动绕线机的嗡嗡声、组装零件的敲击声、工人们忙碌的吆喝声，交织成一曲蓬勃的生产交响乐。墙角堆着几箱印着 “国营东风矽钢片厂” 字样的旧纸箱，箱盖敞着，露出裁剪整齐的矽钢片边角料；王师傅正站在车间中央的黑板前，用白色粉笔一笔一划记着当天的次品数“5 月 12 日：镇流器线圈虚接2个，外壳卡扣断裂1个”，粉笔灰落在他沾着机油的中山装肩头，格外显眼。
名声很快传开了。不再局限于街道和区里的单位，连临近区县的一些工厂、学校听说后，也派人过来考察订购。林凡不得不再次扩大招工，生产队伍膨胀到了近五十人。宋卫国负责对外协调和采购，忙得脚不沾地，自行车后座的帆布包总塞着厚厚的采购单和收据；张强负责销售发货和内部管理，嗓子喊哑了就揣着润喉糖，沙哑的声音在车间里依然响亮；王师傅和李师傅则成了技术总监，一个守着绕线车间盯精度，一个拿着检测仪器查成品，两人凑在一起时，总在琢磨怎么改进线圈缠绕的密度。
林凡自己则统筹全局，哪里需要就往哪里顶。他明显瘦了，颧骨比之前突出些，但眼神越发锐利明亮，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有点走时不准的旧手表，那是他父亲留下的物件，如今成了他掐算生产进度的工具。
这天下午，林凡正在办公室里和宋卫国核对这个月的材料款和工资表，桌上摊着的工资表上还夹着几张工人刚签好的 “领款条”，红色指印在白纸上格外醒目。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这年头汽车可是稀罕物，尤其是在南郊这地方，平时连拖拉机都少见。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林凡起身走到窗口，只见一辆黑色的老式上海牌轿车，车身上还沾着点尘土，正小心翼翼地开进他们用碎石平整好的大院，车轮碾过碎石发出 “咯吱” 声，最终停在了院子中央。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公文包边角磨得发白，拉链处还缝着几针补丁，里面隐约露出半张印着 “区工委” 抬头的信纸。他整理了一下中山装领口，随后转身，恭敬地扶着车门，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在另一个年轻人的陪同下下了车，老者的中山装熨得平整，上衣口袋别着一支旧钢笔，笔帽上的镀金已经磨掉了一半，露出银白的笔身。
那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环顾了一下热闹的厂房，目光扫过墙上 “多劳多得，质量第一” 的红漆标语，然后径直朝办公室走来。
“请问，林凡林队长是在这里吗？” 那人敲了敲门，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一种体制内人特有的沉稳腔调。
宋卫国赶紧起身迎上去，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表，手心突然冒了点汗：“我是副队长宋卫国，请问您是？”
“我是区工委办公室的小王，” 那人掏出塑封的工作证晃了一下，证件上的照片有些泛黄，然后侧身让出后面的老者，语气瞬间恭敬起来，“这位是市里下来的郑老，专门关心咱们区里集体经济发展情况，听说你们这儿搞得好，特意过来看看。”
市里下来的？郑老？林凡和宋卫国心里都是一惊。区工委的人亲自陪同，这来头可比之前街道的干部大多了。林凡立刻上前，不卑不亢地伸出手：“郑老您好，我是林凡。欢迎您来指导我们的工作。”
郑老看起来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眼角有细密的皱纹，但目光平和却很有穿透力，握过来的手带着老茧，却很有力。他笑了笑：“指导谈不上。我听下面的人说，南郊这边有群年轻人，搞了个技术服务队，还弄出了能省电的镇流器，生产搞得红红火火，就想来亲眼看看。不会打扰你们干活吧？”
“不会不会！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林凡连忙说道，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一边快速盘算这位老领导是单纯来视察？还是想了解集体经济的实际情况？亦或是有其他安排？“郑老，王同志，里面请，我们这办公室刚收拾出来，地方简陋，您别见怪。”
办公室里只有一张旧办公桌和两把木椅，墙角堆着几箱待发的镇流器。宋卫国赶紧去拿暖水瓶，想给两人倒杯热水，郑老却摆摆手，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生产报表上，兴致勃勃地说：“水不忙喝。小林，我听说你们的生产车间就在旁边？先带我去看看你们怎么干活的，行不行？”
“当然可以！” 林凡点头，领着郑老和小王干事走进生产车间。车间里的工人们正低头忙碌，有的手里捏着线圈骨架，有的在拧螺丝，看到突然进来这么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和穿干部服的人，都有些好奇和紧张，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车间里的机器声似乎都轻了几分。
“大家忙大家的，我们就随便看看，不耽误你们干活。” 郑老温和地笑了笑，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工人们对视一眼，慢慢恢复了之前的节奏。
郑老看得很仔细，从绕线车间到组装流水线，再到最后的检测台，每一个环节都驻足观看，不时停下来问林凡一些问题。
“这些矽钢片和线圈骨架是哪里采购的？看着不像新订的货啊。” 他指着桌上堆叠的矽钢片，注意到边缘有细微的裁剪痕迹。
“郑老您眼尖，” 林凡如实回答，“这些是附近五金厂的处理品，他们那边有不少裁剪剩下的边角料，我们买回来后重新整理裁剪，能用的就继续用。”
“哦？五金厂的处理品？” 郑老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这个思路好啊，变废为宝，既降低了成本，又没浪费材料，值得琢磨。”
走到电动绕线机旁，郑老看着机器上转动的线圈，又问：“这台绕线机看着有点不一样，是自己改装的？”
“是我们队里的李师傅改的，” 林凡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调试机器的李师傅，“原来的机器绕线速度慢，还容易跑偏，李师傅之前在国营机械厂干过，就琢磨着加了个调速器，还改了线圈定位的卡槽，现在效率比之前高了不少。”
“了不起啊！” 郑老赞了一句，朝李师傅点头致意，李师傅愣了一下，赶紧停下手里的活，拘谨地笑了笑。
一路走下来，郑老问得越来越细：“产品质量怎么把控？每天生产的成品，都会检测吗？次品率大概多少？”“工人们的工资是怎么算的？按月发还是按件算？有没有保底收入？”
林凡作答，语气平静，条理清晰：“我们每天的成品都会经过三次检测，绕线后查线圈密度，组装后查线路连接，出厂前再测一次耗电量，现在次品率能控制在 1 以内。工资是计件算的，不过我们定了保底工资，每月 25 块，多干多拿，上个月最多的工人拿了快 60 块，月底就能发现钱，不拖欠。”
当听到林凡说，这里近五十个工人里，有三十多个是返城知青和街道待业青年时，郑老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特意走到一个正在组装镇流器的年轻姑娘身边，轻声问：“小姑娘，你是返城知青吧？在这里干活，觉得怎么样？”
那姑娘叫陈芳，之前在家待业快一年了，听到郑老问话，有些紧张，手都捏紧了手里的螺丝，但还是实在地回答：“郑老，这里干活是累点，每天要站大半天，但挣得比在国营厂当学徒多，而且月底就能拿到钱，不用等，心里踏实。之前在家待业，总觉得慌，现在每天有事干，还能给家里补贴，挺好的。”
郑老听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拍了拍陈芳的肩膀：“好好干，年轻人有活干、能挣钱，就是好事。不过也要注意，别让自己累着返城知青身子骨大多还没缓过来，你们队里也得注意，计件可以，但最好定个每日上限，别光顾着赶工，把身体熬坏了。”
林凡连忙应道：“您说得对，我们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已经跟工人们商量了，每天最多干八个小时，到点就下班，不强制加班。”
参观完车间，回到办公室，郑老才接过宋卫国递过来的白开水，喝了一口。他把水杯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林凡身上，语气带着明显的赞赏：“不错，真不错。小林，你们这个红星技术服务队，搞得好啊！一来解决了返城知青和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年轻人有活干，社会就更稳定；二来开发了节能产品，响应了国家‘节约能源’的号召，帮单位和老百姓省了钱；三还摸索出了‘计件工资 + 质量把控’的经营模式，灵活又实在，比很多躺在计划经济温床里等靠要的单位，强多了！”
林凡谦虚道：“郑老您过奖了，我们就是一群年轻人，想摸索着干点实事，能混口饭吃，顺便帮大家解决点就业问题，没想那么多。”
“哎，话不能这么说。” 郑老摆摆手，手指轻轻敲了敲办公桌，桌上刚好放着一份折起来的《关于扶持集体企业发展的意见（草案）》，封皮上有红色的批注痕迹，“‘摸石头过河’也是需要勇气和智慧的。你们这不是瞎干，是在实实在在地实践、探索，这就是好事！”
旁边的小王干事赶紧附和：“郑老说的是，林凡同志他们的成绩，区里一直都高度重视，之前还专门讨论过，想把他们树成集体经济的典型。”
郑老沉吟了一下，话锋一转：“小林，你们现在干得不错，但肯定也有困难吧？有什么问题尽管说，能帮的我们尽量帮。”
林凡心里一动，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没有立刻哭穷要资源，而是斟酌着说道：“感谢郑老关心。目前生产还算顺利，订单也够，工人干劲也足。主要的困难有两个：一是我们的营业执照还在走流程，现在用的还是街道开的临时证明，跟外单位签合同的时候，对方看到临时证明，总有些不放心不是怕我们的产品不好，是怕‘手续不全’以后有麻烦，有些大单位想订我们的货，还得层层打报告，耽误时间；二是我们现在的生产，全靠改装的旧设备和手工组装，效率还是有瓶颈，要是想进一步扩大规模，提高产品质量的一致性，可能需要更专业的生产设备，但我们现在没渠道找合适的设备。”
这番话既说了实际困难，又没显得贪心，还悄悄透露出 “有订单、有潜力” 的现状，分寸刚好。
郑老听完，转头对小王干事说：“小王，营业执照这个事情，你回头马上跟进，跟区里的工商部门打个招呼，就说是我说的，特事特办！这么好的集体企业典型，不能让手续拖了后腿，尽快把执照办下来！”
“是是是，郑老，我回去就办，明天一上班就去工商部门对接！” 小王干事赶紧掏出随身的笔记本，用钢笔在上面记下来，字迹写得又快又工整。
“至于设备……” 郑老看向林凡，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你们想升级设备，这个眼光是对的，要放长远。靠自己慢慢积累升级，踏实，但也慢。其实市里最近刚成立了一个‘新技术推广交流站’，专门收集了一些国营大厂淘汰下来或者闲置的旧设备，找师傅维修整理后，优先扶持你们这样有发展前景的集体企业或者个体项目。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你抽时间去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绕线机、检测仪器之类的，要是有合适的，价格也能优惠不少。”
林凡一听，心中大喜！国营厂淘汰的设备，虽然旧，但比他们现在改装的机器肯定专业得多，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他连忙起身，语气带着感激：“太感谢郑老了！这…… 这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之前一直愁没渠道找设备，您这么一说，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先别急着谢我。” 郑老笑了笑，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调侃，“设备能不能用，好不好用，还得你自己去看去挑，我可不能帮你做主。而且，给了你设备的机会，要是你们搞不出更大的名堂，以后产品质量掉了，订单少了，我可是要骂人的哦！”
“郑老您放心！” 林凡斩钉截铁地保证，眼神坚定，“我们一定好好干，把设备用好，把产品质量抓得更紧，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郑老又坐了一会儿，问了问林凡的经历哪里人、之前做什么、怎么想到搞节能镇流器的。林凡谨慎地回答，只说自己是本地的，之前跟着家里的长辈学过点电工知识，后来待业在家，看到很多单位用电浪费，就琢磨着能不能做个省电的镇流器，刚好赶上改革开放，就拉着几个朋友一起搞了这个服务队。
临走前，郑老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林凡：“对了，小林，你们这镇流器，有没有申请‘技术鉴定’？”
林凡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之前一直忙着生产，没顾上。”
“要尽快去办！” 郑老语气认真起来，“市里下个月要办一个‘新技术成果展’，要是能拿到技术鉴定证书，你们就能报名参展。要是能评上奖，以后不管是采购设备，还是跟大单位谈合作，腰杆都能更硬，也能让更多人知道你们的产品。” 他指了指纸条，“这是市技术监督局的地址和联系人，你抽空去问问，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林凡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连忙道谢：“谢谢您，郑老，我记下来了，这两天就去办！”
郑老握着林凡的手，用力晃了晃：“小林，好好干！你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很可能就是未来经济发展的方向之一。大胆探索，别怕遇到困难，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区里的小王，也可以让他给我带话。”
黑色的上海牌轿车驶出大院，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林凡和宋卫国站在厂门口，看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小林…… 咱们这算是…… 真的入了市里领导的眼了？” 宋卫国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不敢相信的激动，像是在做梦一样。
林凡点点头，把郑老给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眼神灼灼：“宋大哥，这不仅是入了眼，更是一个机会，执照能尽快办下来，设备有了着落，还能去申请技术鉴定，咱们红星技术服务队，算是踩上了个好机会。接下来，咱们必须干得更好！执照的事，你明天跟小王干事对接，设备的事，我抽时间去市里的交流站看看，咱们分工来，别耽误了！”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材料，明天一早就去区工委找小王！” 宋卫国激动地跨上自行车，脚一蹬，车链条发出 “哗啦” 的响声，飞快地朝着街道的方向骑去。
林凡回到办公室，看着窗外忙碌的车间，工人们还在低头干活，机器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他知道，从郑老走进这个院子开始，红星技术服务队的命运，可能真的要不一样了。声望的增长，不仅带来了更多的订单，还意外带来了系统之外的资源和机会，而这些，将成为他们走得更远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