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的手掌还贴着地面,能清晰感觉到泥土下传来一阵阵微弱的震动——不是脚步声,更像是大地在呼吸,缓慢而深沉。他没抬头,只是用余光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白璃。她指尖还夹着一根银针,袖子微微鼓起,显然随时准备出手。
门外那人放下木牌后,并没有走。安静了几秒后,石板路上又响起第二道、第三道脚步声,节奏一致,落脚很轻,却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像是训练过无数次。
两道黑影先出现在院门两侧,紧接着,第三个人从正前方缓缓走出。三人都穿着黑色长袍,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脸,只有领口处一枚青色木纹徽记,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绿光。
“奉掌门之命,接引失陷弟子归山。”领头的人开口,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镇魔渊崩塌前一刻,灵脉有异动,掌门用招魂铃感应到你们还活着。”
姜云没动,心里却掀起波澜。他知道招魂铃——那是碎裂的铃铛,响一次就少一声,掌门从不轻易使用。
“你说掌门知道我们掉进渊底?”白璃忽然笑了,声音清亮,“那他有没有说,我偷了药房最后一瓶凝神散的事?”
对方顿了一下:“司药殿长老替你担下了责任,说是你为了救同门才拿的。”
白璃嘴角一扬,可眼神依旧警惕。她轻轻转了转手腕,银针在指间灵活地绕了一圈。
那人继续说:“临行前,掌门说了四个字——‘木华归源’。”
姜云心头猛地一震。这是他在试炼林第一次觉醒时听到的话,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他还说,”那人又道,“如果见到你们手持枯藤、身带青玉,就传一句话:‘速归,山门未闭’。”
姜云慢慢站直了身子,腿还在疼,但他不再靠着墙。他低头看向手腕上那截干枯的藤条,早已没了颜色,像根死掉的树枝。可就在刚才,它好像……轻轻颤了一下。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问。
“顺着地脉的痕迹。”对方答,“昨夜你们插在山坡上的焦木牌,朝东刻痕,我们顺着气机追来,发现地下有旧阵法残留,正是青玄门早年设下的寻踪印记。”
姜云沉默片刻。这个细节,只有核心弟子才知道。当年建派时,七处隐秘据点都埋了感应符桩,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你们为什么穿黑袍?”白璃追问,“青玄门弟子出门,不是都穿青衫吗?”
“掌门有令,这次行动要避开耳目。”那人抬起手,露出里面的一角淡青布料,“外面罩黑袍,里面是门服。不信的话,可以看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布片,放在门前石阶上。布料发白,边角磨损严重,正是常年洗晒的结果。最关键的是,角落绣了个小小的“玄”字,针脚歪歪扭扭——那是新弟子刚入门时自己缝的标记,掌门从不让换。
姜云终于松了口气,肩膀也不再紧绷。他弯腰捡起那块布,指尖轻轻抚过那个稚嫩的字迹,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我们走吧。”他对白璃说。
白璃没马上答应。她盯着那三个黑袍人看了好几息,才把银针收回袖袋,顺手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可以走,但有个条件——你们走在前面。”
领头人点头:“应该的。”
三人转身,步伐整齐地沿着田埂往前走。姜云扶着白璃站起来,动作很轻,生怕她伤口裂开。白璃没拒绝,只低声问:“你真信他们?”
“我不信。”姜云握紧了腕上的枯藤,“但我信那块布。还有……‘木华归源’这四个字,不该出现在谎言里。”
“可你也说过,青玉认的根本不是你,而是别的东西。”白璃看着他,“万一他们要找的,是那个‘别的东西’呢?”
姜云脚步一顿,随即摇头:“现在回头,我们也撑不到下一个落脚点。与其困死在这荒村,不如赌一把。”
两人跟上队伍,踏上通往山外的小路。晨雾还没散,湿气扑在脸上,像蒙了一层薄纱。黑袍人走得不快,但特别规律,每走九步就停半拍,像是专门等他们跟上。
“他们还挺守规矩。”白璃小声嘀咕,“连喘气都像在打节拍。”
姜云没笑,反而皱眉。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焦木牌——上面的桃子图案歪歪扭扭,是他昨晚随便刻的。可刚才那人留下的那块,烧焦的边缘完全对得上,连裂缝都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等等。”他突然出声。
队伍停下。
姜云盯着前面那人的背影:“你们挖出这块木牌的时候,它埋了多深?”
“大约三尺。”那人回头,帽檐下看不清表情,“下面有块石板,压着一道封印残纹。”
姜云心跳加快。那地方原本是片乱坟岗,三十年前一场大火烧了祠堂,后来村民说夜里常听见哭声,就用石板镇住了地脉。这种事,连青玄门的典籍都没记载。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封印?”他问。
“掌门推演天机所得。”那人语气平静,“他说,有些根,烧不死。”
姜云没再说话。这句话,是当年青帝亲口说的。而掌门,从未对外提过。
他看向白璃,见她也在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队伍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陡,两边树木茂密,偶尔有鸟儿受惊飞起。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岔路:左边通向断崖,右边绕着深谷,中间一条窄道直通云雾深处。
黑袍人毫不犹豫选了中间那条。
“这条路,”姜云忍不住问,“通哪里?”
“回山正道。”领头人答,“穿过雾岭,就是接引台。掌门已经在那儿等了三天。”
姜云抬头望山顶。云层厚重,看不见顶峰。但他忽然发现,缠在手腕上的枯藤内侧,竟冒出一粒极细的小绿芽,正悄悄顶破表皮。
他没声张,只是悄悄把藤条往袖子里藏了藏。
白璃察觉到了,轻轻碰了碰他手臂:“它……活了?”
“快了。”他低声说。
就在这时,最前面的黑袍人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缓缓转头,声音依旧平静:
“接下来的路,不能说话。”
“为什么?”白璃问。
“因为——”那人指向雾中隐约可见的一座石桥,“桥下睡着一位前辈,谁吵醒他,就会忘记回家的路。”
姜云眯眼看去。那桥窄得像刀刃,横跨深渊,桥面刻满符文,中央躺着一尊石像,手里握着一支长笛,闭着眼睛,仿佛正在安睡。
“我们怎么过去?”他问。
“脚步要轻,呼吸要匀。”黑袍人说,“最重要的是——别看他脸。”
三人依次走上桥。姜云牵着白璃,走在最后。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潮湿的凉意。他盯着前面人的脚跟,一步一顿,不敢乱看。
可就在快要走到对岸时,他眼角忽然瞥见——
石像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他瞬间屏住呼吸。
白璃也僵住了。
下一秒,她袖中的银针无声滑出,尖端直指石像咽喉。
队伍继续向前,没人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