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快就来了。
三天后，青阳市委大院，常委会议室。
会议的主题，是讨论滨江新区项目失败后的善后工作。秦峰作为兰云区区长，以及滨江新区项目曾经的负责人，列席了这次会议。
市委书记孙志平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滨江新区项目是他上任以来力推的“政绩工程”，现在却彻底烂尾了。
更要命的是，他的省级靠山何副省长也因为贪腐问题倒台，这让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就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虽然疲惫，但依然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会议一开始，气氛还算“和谐”。
大家围绕着项目烂摊子如何收拾、资金缺口如何填补、后续影响如何控制等议题，发表着一些冠冕堂皇、不痛不痒的意见。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引火烧身。
【翻译：说了一堆，全是废话，还不如我回家追剧呢。】
秦峰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手里握着一支笔，偶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会议室里每一个细微的信息，分析着每个人的言外之意。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终于，会议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责任划分。
孙志平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而疲惫：“同志们，滨江新区项目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市委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问题总有主次，今天就把这个问题摊开来讲，各位都说说吧。”
他这话，明面上是让大家“自查自纠”，实际上是想通过内部的责任认领，把事情压下来，形成统一口径，再向省里汇报，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
然而，有人显然不想让他如愿。
市纪委书记钱宇，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阴沉，总给人一种“笑面虎”感觉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淬毒的银针，精准地扎向在座的某个人。
“孙书记，各位同志，我个人认为，滨江新区项目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前期的规划论证过于乐观、对市场风险预估不足之外，更重要的，是项目推进过程中的监管出现了严重漏洞。”
他停顿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若有若无地停在了马振华的脸上。
“特别是涉及到土地征用、拆迁安置、工程招标等关键环节，我们纪委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群众举报。举报内容提及，项目推进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极其不和谐的声音，甚至有群众反映，存在强买强卖、暴力拆迁、黑恶势力介入的现象。”
钱宇的话语，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切割着现场的神经。
“这些问题，不仅严重侵害了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也给项目蒙上了一层阴影，最终影响了项目的正常推进。我认为，作为维护社会治安、打击违法犯罪的职能部门，公安系统在这件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图穷匕见！
钱宇的这番话，就像一枚重磅炸弹，直接在会议室里炸开了锅。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铁吸引了一样，齐刷刷地集中到了市公安局长马振华的脸上。
马振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看就是“硬汉”形象的男人。他原本靠在会议椅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听到钱宇这番话，猛地坐直了身体，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哦豁，好家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常委会开片”吗？我这瓜子都准备好了！】
秦峰内心的小人已经搬来了板凳，拿起了瓜子，甚至还想加一瓶冰阔落。
马振华“嘭”的一声，把手里的不锈钢保温杯狠狠地顿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跟着跳了跳。
“钱书记，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马振华的嗓门很大，带着一股子江湖气，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什么叫公安系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公安是干什么的？是维护社会治安，打击违法犯罪的！你纪委收到举报线索，移交给我们公安了吗？没有吧！没有线索，你让我们去查什么？满大街去抓人吗？！”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再说了，滨江新区项目，是市里重点工程，有项目指挥部，有街道办，有专门的工作组！出了问题，板子先打到我们公安头上，这是什么道理？！照你这么说，市里哪天经济数据不好看了，是不是也得我们公安局背锅？！”
马振华一通输出，逻辑虽然有些混乱，但气势十足，显然是被钱宇的话彻底激怒了。
【经典技能：撒泼打滚，外加一个无差别地图炮。】
钱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不达眼底，反而显得更加阴鸷。
“马局长，你这可是偷换概念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字字珠玑，“群众举报信箱都快被塞爆了，你马局长会不知道？滨江新区那几个有名的地头蛇，哪个跟你马局长没喝过酒？需要我把名字点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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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宇的话，瞬间戳到了马振华的痛处。马振华在青阳市公安系统根深蒂固，与一些灰色地带的人物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马振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似乎想冲过去和钱宇理论。
“够了！”
孙志平一声怒喝，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打断了两人即将升级的争吵。
他的手在桌下微微颤抖，不是气的，是失望。
“铁三角”是他最倚重的执政根基，他以为这三个人会像钢筋混凝土一样稳固。现在，这根基竟然在常委会上公开决裂，互相攻讦。
“刀刃”和“拳头”自己打起来了，他这个“大脑”的脸往哪儿放？这让其他常委怎么看？让省里怎么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内讧！”孙志平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压抑的怒火，“这件事，到此为止。责任问题，由我亲自向省委说明。散会！”
孙志平说完，第一个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背影显得格外萧瑟和落寞。
【啧，老头儿破防了。这下，孙书记的头估计更大了。】
秦峰跟着众人站起来，他看到钱宇和马振华在擦身而过时，互相投向对方的冰冷视线，那里面充满了仇恨和不屑，仿佛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拥有了最完美的现实基础。这两人之间的裂痕，已经大到无法弥补了。
回到兰云区政府的办公室，秦峰刚坐下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秦峰的声音平稳。
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挂着标准“官场笑容”的男人。
秦峰认识他，市纪委副书记，刘建明。他是钱宇最核心的心腹，也是钱宇在纪委系统的左膀右臂。
“哎呀，刘书记！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秦峰立刻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热情地迎了上去，伸出手。
“秦区长你太客气了！”刘建明握住秦峰的手，用力摇了摇，脸上堆满了笑容，“我来区里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你。主要是代表钱书记，跟你沟通一下工作。”
“沟通工作”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尾音拖得有些长。
【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任务走来了。这效率，比快递还快。】
秦峰一面泡茶，一面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刘书记，常委会上，钱书记和马局长没、没事吧？”他故意把“没事吧”说得有些迟疑，仿佛在担心什么。
刘建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唉，秦区长，你也是在场的，看到了吧？别提了。钱书记也是为了工作，为了原则，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有些人就是不理解，还倒打一耙。秦区长，你是孙书记看重的人，以后在书记面前，可要替我们钱书记多美言几句啊。”
“一定一定，钱书记的党性原则，我们兰云区的干部都是敬佩的。”秦峰说得一脸真诚，语气中充满了对钱宇“大公无私”的赞扬。
两人寒暄着，喝着茶，聊着一些场面上的话，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官场套路。
秦峰注意到，刘建明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办公桌。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文件，更像是在寻找什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秦峰心里有数。
钱宇这是派他的心腹来自己这里“摸底”了。毕竟，秦峰现在是孙志平眼前的红人，钱宇想知道，孙志平对今天常委会上的冲突，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以及秦峰这个“红人”又会偏向哪一边。
而秦峰的办公桌，就是最好的信息窗口。一个领导的办公桌上放着什么文件，往往能体现出他最近的工作重心和态度。
刘建明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办公桌左手边，那摞待阅文件最下方，那个只露出一个角的牛皮纸文件夹上。
秦峰的表演，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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