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上午，一份标题为《关于青阳市滨江新区项目选址地质风险的初步评估与建议》的报告，就通过加密邮件，发送到了秦峰的私人邮箱。
报告用词专业严谨，列举了大量类似地质条件下的失败工程案例，虽然没有实地钻探数据支撑，但结论部分明确指出：“该项目存在极高的地质沉降风险，强烈建议暂停现有规划，立即开展为期不少于六个月的深度地质勘探，否则后续开发将面临不可估量的工程安全隐患与经济损失。”
秦峰看着这份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
【完美。这就是我想要的“药引子”。分量不至于一锤定音，但足以在关键人物心里埋下一根刺。】
他将报告打印出来，锁进了办公室的保险柜。
这颗子弹，现在还不是发射的时候。
他要等舆论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紧接着，秦峰的第二个大动作来了。
那支“史上最豪华考察团”前脚刚走，后脚，关于这次考察的新闻报道就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青阳市乃至周边地市的媒体版面。
秦峰用孙志平批给他的那一个亿，拿出了一大笔钱，直接开启了“媒体公关”模式。
《青阳日报》头版头条，红色的巨大标题——《擎画未来，再造新城——国内顶级专家团队高度认可我市滨江新区宏伟蓝图》。
文章配图，是秦峰和周院士、李院长等人站在滩涂上“指点江山”的照片。照片里，专家们“频频点头”，“面露微笑”，秦峰则“意气风发”，一片和谐。
内文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将专家们那些模棱两可的客套话，通过春秋笔法，加工成了对项目的“强烈看好”和“一致赞誉”。
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更是离谱。
他们直接买下了省台一个黄金时段的专题广告位，节目不叫广告，叫《走进青阳·滨江巡礼》。
节目开头，是无人机航拍的壮丽江景，配上雄浑激昂的交响乐和诗朗诵一样的旁白，不知道的还以为青阳要申办奥运会了。
接着，就是对那几位专家的“独家采访”。
这些专家当时被摄像机怼脸，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说几句场面话。
“青阳市的这个规划，很有前瞻性”
“这里的区位优势，潜力不可估量”
“我们对项目的未来，抱有审慎的乐观”
这些话，经过电视台后期剪辑师的一双妙手，配上各种字幕特效和激昂的背景音乐，意思全变了。
“前瞻性”被解读为“高瞻远瞩，领先时代”。
“潜力不可估量”被解读为“遍地是黄金，未来可期”。
“审慎的乐观”更是被直接剪掉了“审慎的”，只剩下“乐观”两个大字在屏幕上闪闪发光。
【翻译：钱给够，啥都好说。】
【地方还行，但坑不少。】
【能不能成，鬼知道。】
【反正钱都收了，总不能说这项目是个坑吧？那以后谁还敢请我们？】
一时间，整个青阳市，从机关大院的干部到街头巷尾买菜的大妈，嘴里念叨的都是“滨江新区”。
这块“政绩蛋糕”被秦峰用媒体的火焰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别说青阳了，连隔壁市闻着味儿都想过来舔一口。
市委书记孙志平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他看着电视新闻里，秦峰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以及屏幕下方不断滚动的“全市人民热切期盼滨江新区早日建成”的字幕，手里的紫砂壶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被架在火上烤，而且是秦峰用他的钱点的火。
他现在要是敢说项目有问题，或者想让进度放缓，都不用对手攻击，全市人民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他只能咬碎了牙，眼睁睁看着秦峰用他给的鱼饵，挖他自己亲手布下的陷阱，然后把所有人都往这个坑里推，包括他自己。
就在这股热潮的顶峰，秦峰接到了市电视台首席记者李思思的独家专访邀请。
演播室里，灯光明亮。
秦峰换上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沉稳和锐气。
对面的记者李思思，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姑娘，脸上还带着未褪的象牙塔气息，看秦峰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小姑娘，眼神很清澈，但不多。】
【不过没关系，今天你就是我最好的传声筒。】
采访开始，李思思按照台本，问了几个常规问题。
“秦书记，滨江新区项目从提出到启动，速度之快，决心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我们都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推动着这艘巨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进呢？这背后，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问得好，小姑娘。这枕头递得，我给你打满分。】
秦峰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谦逊又带着感激的微笑。
“推动项目的，首先是市委市政府高瞻远瞩的战略决策，特别是孙书记，他为我们擘画了‘二次腾飞’的宏伟蓝图，为项目的启动指明了方向，提供了强大的政治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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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滴水不漏地把孙志平抬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老孙，别客气，这顶高帽你先戴好。】
然后，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真情流露”的复杂神情。
“当然，这样一个体量巨大、影响深远的项目，光靠我们市里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和挑战。”
秦峰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眉头轻蹙，仿佛真的在回忆那些“艰难时刻”。
演播室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爆料”。
“在这里，我必须坦诚，也必须感谢。”秦峰的语气变得无比“诚恳”，“项目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省里领导的高度关注和亲自指导。”
来了！
李思思的眼睛亮了，手里的笔握得更紧了。
秦峰的表情变得“感激涕零”，仿佛一个得到了上级无限关怀的下属。
“特别是何副省长，他多次听取我们的专项汇报，对规划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亲自过问，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指导意见。甚至，在我们项目启动资金遇到困难的时候，何副省长亲自协调省直相关部门，为我们解决了许多实际难题。”
秦峰说得“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何副省长的“敬意”和“感恩”。
“可以说，没有何副省长从省级层面的运筹帷幄和大力支持，我们甚至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更不可能有今天这样喜人的局面。”
秦峰的语气越发坚定，他面对着镜头，像是在向全省人民郑重宣告。
【来，老何，镜头在这儿，给你个大特写。】
【这顶“滨江新区总设计师”的高帽子给你戴上，喜欢吗？】
【我这可是给你上链接了，全省人民都看着呢，你可得好好“带货”啊！】
【你不是想躲在幕后，让孙志平当白手套，让我当替罪羊吗？】
【我偏不。我就要把你从幕后拽到聚光灯下，让你和这个项目深度绑定，人尽皆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滨江新区，就是你何副省长一手打造的“政绩工程”！】
李思思激动地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她感觉自己挖到了一个天大的新闻！
她连明天报纸的标题都想好了：《何副省长亲自督战，滨江新区驶入发展快车道！》
这期访谈在当晚的《青阳聚焦》栏目黄金时段播出，收视率瞬间爆炸。
省城，某栋别墅里。
何副省长正端着一杯红酒，悠闲地看着电视。当他从电视里，听到秦峰那段“饱含深情”的感谢词，特别是“亲自过问”、“亲自协调”、“大力支持”这几个词时，手里的高脚杯“咣当”一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红色的酒液溅了一地。
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
他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这个秦峰，是个疯子！他竟然敢在电视上，把他公开地拖下了水！
而且拖得如此光明正大，如此理所当然，让他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难道去批评一个下属感谢你的支持？去否认你为地方发展做的“贡献”？
这他妈是阳谋！是剧毒的阳谋！
现在全省都知道，滨江新区是他何某人的心血结晶。
项目成了，他固然有功。
可万一项目爆雷了呢？
他就是第一责任人！他孙志平充其量是个执行不力，他何某人可是“亲自督战”的决策者！
这条船，现在谁也别想下！
孙志平的电话几乎在同一时间打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颤抖：“老板，您看电视了吗？那个秦峰他”
“我看见了！”何副省长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了他，“孙志平！这就是你找的好棋子？他是想把我们两个一起活埋了！”
孙志平在那头，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电视里，秦峰正对着镜头，用一种无比真诚的口吻说着结束语：“请全市人民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市委市政府的重托，更不辜负省领导的殷切期望，将滨江新区，建设成一座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丰碑！”
【对，一座刻着你们俩名字的墓碑。】
秦峰在心里，为他补上了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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