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市委书记孙志平的办公桌上，就摆上了一份装帧精美、标题烫金的报告。
《关于将滨江新区战略全面升级为“青阳未来城”暨“超级都市圈”宏伟构想的紧急请示》。
孙志平看着这个长得能当对联用的标题，眼皮就跳了一下。
他翻开报告。
开篇就是对孙书记“高瞻远瞩”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吹捧，词藻华丽，感情充沛，看得孙志平自己都快信了。
【彩虹屁只是开胃菜，主菜在后面。孙老狗，接招吧。】
报告的正文，图文并茂，详细阐述了秦峰昨天在会上提出的那个“超级都市圈”计划。
深水港、国际机场、高铁新城、万亿产业集群一个个名词，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纸面上炸开。
报告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一种“天不生我秦峰，青阳万古如长夜”的豪情壮志。
孙志平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把秦峰派过去，是让他去跳坑的，不是让他去修通天塔的！
这个计划，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哪里是骗贷的幌子，这分明是要把整个青阳市的家底都填进去！
“小王，让秦峰同志立刻过来一趟。”孙志平拿起桌上的电话，声音听不出喜怒。
半小时后，秦峰敲门走进了孙志平的办公室。
他一脸的激动和亢奋，两只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黑眼圈很重，像是熬了一整夜。
【昨晚通宵追剧，效果刚刚好。这叫‘为伊消得人憔悴’，孙书记，你感动不？】
“孙书记，您找我？”秦峰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更显“劳苦功高”。
“小秦啊，坐。”孙志平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那份报告，我看了。写得很好，很有想法，很有魄力。”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这是领导的艺术。
【来了来了，先扬后抑，经典pua套路。我小学二年级就不用这招了。】
“孙书记过奖了！这都是在您的英明指导下，我们筹备组同志们集体智慧的结晶！”秦峰立刻站起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只是把您当初‘二次腾飞’的战略构想，进行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深化和拓展。”
一句话，就把高帽子又给孙志平戴了回去。
你想批评我？那你就是在批评你自己的“英明指导”。
孙志平被他噎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压下心头那点不快。
“小秦啊，年轻人有闯劲，有想法，这是好事。”孙志平放下茶杯，换上语重心长的口气，“但是，我们做工作，既要仰望星空，也要脚踏实地。超级都市圈’的构想，非常宏伟，但步子，是不是迈得有点太大了？”
“资金从哪里来？政策支不支持？隔壁市凭什么要配合我们？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孙志平开始给他泼冷水。
秦峰立刻露出一副“我早就想好了”的表情。
“孙书记，您提的这些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这也是我今天迫不及待想跟您汇报的！”
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份更厚的材料，双手呈上。
“这是我们连夜做的补充报告，主要是关于项目启动阶段的几个关键问题。”
孙志平接过来，只看了一眼标题，眼角就抽搐了一下。
《关于申请“青阳未来城”项目第一期十亿元启动资金及三百名事业编制的请示报告》。
十个亿？
三百个编制？
他疯了吗？！
孙志平的计划里，是利用这个空壳项目，去向省里的银行申请百亿级别的长期贷款。那个钱，是用来填何副省长的窟窿的，根本不会落到青阳市的账上。
他给筹备组的预算，一年只有区区五十万，连发工资都不够。
现在秦峰一开口，就要十个亿的现金，还要三百个吃皇粮的正式编制！
这是要割他的肉啊！
“孙书记，您听我解释！”秦峰不等孙志平发作，语速极快地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么宏伟的计划，我们不能光靠嘴说，得让省里、让中央、让全世界的投资者，看到我们青阳市委市政府的决心和魄力！”
“这十个亿，不是乱花的！一个亿，用来支付全国顶级规划设计院的费用，把我们的蓝图做到极致！两个亿，用来搞全球招商推介会，在京城、在沪市、在港岛，把我们的名气打出去！三个亿，用来完成项目前期的地质勘探和拆迁动员！剩下的四个亿，作为项目公司的注册资本金，这样我们才能撬动后续上千亿的银行贷款和社投资金！”
秦峰说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每一笔钱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还有这三百个编制！书记，我们现在那十几个人，连织毛衣的都有，怎么搞‘超级都市圈’？我们要面向全国，招聘最顶尖的金融、法律、工程、管理人才！没有编制，谁愿意来我们这片滩涂上奋斗？”
秦峰越说越激动，仿佛他不是在要钱，而是在为青阳市的万世基业呕心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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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老狗，我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够不够让你无法拒绝？】
【你要是说没钱，那你这个市委书记就是无能。你要是说计划太大，那你就是没魄力，否定自己画的饼。】
【我把球踢给你了，现在轮到你表演了。】
孙志平捏着那份报告，手指都在微微发力。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份报告，而是在看一份勒索信。
他设想过秦峰的一百种反应。
或消极怠工，或公开抱怨，或私下找他诉苦。
他唯独没有想到，秦峰会用一种“比我还疯”的方式，反将他一军。
秦峰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接过了你画的饼，然后用这个饼，反过来要求你提供做饼的面粉、烤箱和厨子。
你要是不给，就证明你一开始就没想过真做饼，你就是个骗子。
孙志平看着秦峰那张写满了“忠诚”和“激情”的年轻脸庞，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这个年轻人，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你以为抓住了他，他却从你意想不到的角度钻了出去，还溅了你一身泥。
同意？市财政根本拿不出十个亿的现金。
拒绝？怎么拒绝？用什么理由拒绝一个“为了把你的项目做得更好”的下属？
孙志平看着那份厚厚的计划书，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没想到，自己亲手放下去的鱼饵，非但没钓上鱼，反而快要把他自己这个钓鱼人给拖下水了。
他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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