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老妇人的哭诉还在继续，每一声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会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上反复拉锯。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悲鸣，一种对命运的无力抗争。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专业演员”，此刻彻底成了背景板。
他们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刘二麻子试图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但那张写满了“我心虚”的表情，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王寡妇更是低下了头，试图用头发遮住自己发烫的脸。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赵瘸子则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让他直接钻进去。
他们是来演“弱势群体”的，不是来演“欺负弱势群体的恶霸”的。
这剧本，从秦峰按下播放键的那一刻起，就彻底被撕了。
直播间的弹幕风向更是完全逆转。
【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心疼秦区长个屁，我心疼这对老夫妻！这叫什么事啊！】
【操！刚才那帮喊一千万的，你们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看看人家过的什么日子！】
【那个刘二麻子，我记住你了，刚才就你喊得最凶！现在怎么不叫了？怂了？】
【宏发地产？我记下了，以后这家的房子，谁买谁孙子！】
【兰云区这是什么鬼地方？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种事发生？】
【秦区长威武！就该这样，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简直是打脸魏书记啊！他不是说要听取民意吗？这才是真正的民意！】
领导席上，魏建雄握着茶杯的手，指节用力到有些发白。
他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他脸上的那点得意，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羞恼。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直播镜头和现场记者的眼睛。
他失算了。他以为秦峰只是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想用一场精心策划的“群体事件”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当众出丑，威信扫地。
他做梦也想不到，秦峰非但没上套，反而反手就给他来了一记背刺！
这哪里是听证会，这分明是秦峰给他魏建雄摆下的鸿门宴！
他想骂人，想摔杯子，想立刻叫停这场荒谬的直播。
但理智告诉他，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任何过激的举动，都会被解读为心虚和恼羞成怒。
他只能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努力保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秦峰的内心，此刻却是一片云淡风轻，甚至还有点想笑。
【哟，魏书记，茶杯烫手吗？看你这握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练铁砂掌呢。】
【别急啊，这才哪到哪儿？开胃小菜而已，主菜还没上呢。】
【你看你这脸色，从红润到煞白，再到现在的青紫，真是比川剧变脸还精彩。早知道我应该开个美颜滤镜，不然把你吓出个好歹来，我这区长可就当到头了。那可就亏大了。】
他欣赏着魏建雄的表情变化，就像在看一出精彩的川剧变脸。他甚至在心里给魏建雄的演技打了个分：情绪饱满，但缺乏层次感，表演痕迹过重，差评。
他知道，现在魏建雄心里一定在骂他祖宗十八代。
但那又如何？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魏建雄在众目睽睽之下，体验一下什么叫绝望。
等到视频里老妇人的哭声渐歇，现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秦峰才不疾不徐地再次拿起麦克风。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想，大家现在都看到了。这，才是红星老厂区一部分居民，正在面临的真实困境。”
“他们不是贪得无厌，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们不是钉子户，他们是受害者。”
秦峰顿了顿，视线扫过台下那群坐立不安的“演员”，又若有若无地飘向了嘉宾席上一个西装革履，但额头已经冒汗的胖子。那人正是宏发地产的老总，钱兵。魏建雄的小舅子。钱兵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衬衫，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快要蹦出来了。他想逃，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根本动不了。
“那么，问题来了。”秦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是谁，把他们逼到了这个地步？是谁，在背后搞出这么多事端？是谁，雇佣一些社会闲散人员，冒充拆迁户，威胁真正的居民，试图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轰向会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力量。
刘二麻子等人已经腿肚子发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遁形。
钱兵的脸色，更是白得像一张纸。
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了半天都没拧开瓶盖。
他的手抖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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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是污蔑！我们我们就是拆迁户！”王寡妇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尖利得有些变调。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色厉内荏。
秦峰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是对着技术人员，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下一段。”
大屏幕再次切换。
这一次，画面背景是一家医院的病房。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打着石膏，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发白。
他的妻子坐在一旁，眼睛红肿，不停地抹着眼泪。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绝望。
“我叫张伟，是红星厂的老职工了”男人一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我们家也不同意那个补偿方案，太低了，根本买不起新房。我们一家三口，就指着这套老房子过日子。然后，‘宏发地产’的人就来了。”
“带头的，就是他们公司的老总，叫钱兵！”
轰！
这三个字一出来，嘉宾席上的钱兵浑身一颤，手里的矿泉水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瓶子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现场所有的记者，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刷”的一下，全部对准了钱兵！
闪光灯疯狂亮起，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它们像密集的雨点一样，不断地击打在钱兵身上。
钱兵下意识地用手去挡脸，可这动作在无数镜头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反而更坐实了他的心虚。
他的脸被闪光灯照得忽明忽暗，扭曲变形。
视频里，张伟的控诉还在继续。
“那个钱总，嚣张得很！他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我家。他说，要么拿钱滚蛋，要么就等着家破人亡！我们不服，跟他理论了几句，他就让他手下的人动手把我打成这样”
男人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纱布和身上的伤，画面给了一个特写，那纱布上还渗着血迹，触目惊心。
他的手臂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胸前。
“我老婆去报警，警察来了，做了个笔录就走了，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我们去区里信访，信访办的人就让我们回去等消息一等就是半个月，杳无音讯。”
“我们走投无路啊！我们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自己的一点点血汗钱，怎么就这么难呢？”
说到最后，这个七尺男儿，在镜头前泣不成声。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不是愤怒了，是彻底的暴怒！
【卧槽！卧槽！无法无天！这简直是黑社会！】
【宏发地产！钱兵！还有兰云区的警察！信访办！这是一条龙服务啊！从拆迁到打人，再到压下消息，环环相扣！】
【查！必须严查！这他妈还是不是的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打人？还他妈逍遥法外？魏建雄！你这个区委书记是干什么吃的！你的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么干！你难道就不知道吗？】
【这样的开发商，这样的官员，不抓起来天理难容！】
【秦区长，顶住压力！我们支持你！把这些害群之马全部揪出来！】
【第一次看直播看得这么来气！我要去举报！我要去信访！我要让更多人看到！】
视频里，张伟的妻子扶着丈夫，哭着对镜头喊道：
“他们走的时候还放话，说整个兰云区都是他们说了算！没人敢管他们！”
“他们说，他们老板是魏书记的小舅子，谁敢惹！”
话音落下。
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前一个视频是催泪弹，引爆了观众的同情和愤怒。
那这一个视频，就是一枚精准制导的炸弹。
炸弹的目标，不是钱兵。
而是主席台上，那个端坐着的身影。
兰云区区委书记，魏建雄。
“刷——”
全场上百道视线，包括所有记者的镜头，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从钱兵身上移开，如同利剑一般，全部聚焦到了主席台正中央的魏建雄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空气，凝固了。
魏建雄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双眼睛死死地钉在了十字架上。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蕴含的愤怒、质疑和嘲讽。
他想张口说点什么，但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知道，今天过后，他这个区委书记的帽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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